大清公主_西岭雪【完结】(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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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香浮,建宁更加坐不住了,于是传命管家备了轿子径往宫中来。刚刚落轿,未走几步,就迎面遇上了一身素服的大太监吴良辅,他气急败坏地告诉格格:襄亲王殡天了,他正奉了皇上的命前去慰问呢。

  十阿哥殡天!博果尔哥哥死了!

  建宁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她一向与博果尔的来往并不亲密,可是他们两个同年同月出生,每当他的生日宴办过,紧接着就是她的,所以她一直都牢牢地记着他的生日,比任何人记得都牢。她且很留意他每次寿诞的规模,因为在暗中比对,自己的寿宴是否得到同样的礼遇。

  太后给她的赏赐一向很丰厚。虽然他是位阿哥而她是格格,可是她刚出世就已受封为和硕公主,而他却一直到去年才正式晋封为和硕亲王。但是那又怎样呢?他有额娘为他『操』办。每当她看到懿靖太妃满面笑容地坐在紫檀椅上,博果尔一身吉服跪下来磕头行礼的时候,她便很羡慕——她多么希望自己也可以跪在额娘的膝下,端端正正地磕个头,说声"额娘辛苦"啊。庄妃太后从不用她行谢恩礼,太后说:我虽视你如己出,可是终究不是你的亲生额娘,这个头,就免了吧。

  如今,博果尔死了,她再也不用同他暗中较劲、偷偷比对了。从此,在他出生的日子,没有人再给懿靖太后磕头,却要许多人给他的牌位磕头了。他才十六岁,那么年轻,什么都没来得及享用,竟然就变成一尊牌位了。她再不能与他一起猜谜语、抓大把、抢瓜子儿,也不能与他斗嘴了。

  建宁没有去见平湖,也没有去见太后,径自转身出宫,却找不到额驸府的家人了。轿夫和随从们以为格格去见佟妃,总要耽搁大半日才会出来,便都各自寻亲访友消遣去了,再没想到格格竟然转个身就出来了。建宁寻不见人,也不向人打听,也不遣人去传,只在宫门口略站了一站,便径自向长街走去,漫无目的,一如那年偷偷出宫的情形。

  一排排的酒楼、茶肆、绸缎庄、首饰店……然而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再也引不起建宁的注意。她现在已经对这条皇街很熟悉了,倒也不怕走失,可是也再不能觉得新奇、惊喜。然后,她停下来,抬头看着晚霞满天,华灯初上,终于觉得有些倦意,想回家了。她真庆幸自己还有个家可回。

  忽然间,建宁的心里充满了对吴应熊的思念。她的失落、茫然、疲惫,和难以言诉的委屈,都只有伏在丈夫的怀中才能得到释放,她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他,渴望他。

  她想一想,抬手叫了一辆街车,告诉说去额驸府。车夫吃了一惊:"去额驸府?您是什么人啊,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额驸府?"车夫笑嘻嘻地上下打量着她,猜道:"看您这身打扮,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可是就这么去额驸府,又没礼物,又没随从,不怕人家不理吗?"

  原来,建宁往佟妃处已是来往惯了的,所以虽是进宫,却并未大装。她见车夫看不出自己的身份,便故意道:"我又不是拜访额驸、格格,要什么礼物。他们管家是我亲戚,我是去看亲戚的。"

  车夫恍然:"难怪呢,我说看您装扮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走亲戚的模样儿。你这幸亏是遇到我了,跟您说,去额驸府看亲戚,走大门儿不行,不定多难为您呢。得走后门儿,悄没声儿把您亲戚叫出来,领您顺小道儿进去开开眼得了。您说我这主意好不?"

  建宁倒被这车夫的热心给逗乐了,也是懒得饶舌,遂道:"那就走后门儿吧。"

  一时到府。建宁付过车资下来,守门儿的小厮见了,又惊又惧,忙迎上来接着,又要去传管家、婢女来侍候。建宁吩咐道:"行了,又不是不认得路,我自己进去得了。"小厮们眼睁睁看她进去,又不敢跟着——他们是二门外侍候的,没有允许不得随便出入内府。

  建宁沿着石子路径自进了内院,仍旧吩咐小厮不必声张,因这后门径通额驸的东院,穿过东院再走一段路才到建宁的正院。建宁正急于要见到吴应熊,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进来,径自推开门,只听屋内"啊"的一声,便见绿腰衣衫不整地从春凳上跳起来,跪下来给建宁请安,手里犹自抓着一把酒壶。

  吴应熊看清是建宁,也觉羞赧,却自谓是已将绿腰收了房纳了妾的,并不逾礼,只是白昼纵酒,终归不雅。遂垂首抱拳道:"不知公主归来,有失迎迓,请公主恕罪。"

  建宁两耳轰鸣,却什么也听不清,她轮番地看看吴应熊又看看绿腰,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来,比她第一次听说绿腰已为额驸伴寝还让她震惊、愤怒、羞辱。因为那时,她虽然朦胧地觉到了二人的背叛,可是对男女之情尚无认识,而且毕竟没有亲眼看见;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捉『奸』拿双,亲眼目睹,而且,是在她对额驸最信任、最亲密、最渴望的时候。鹊巢鸠占,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面前有一柄剑,她真想杀了他们!可是这一刻,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心里疼极了,就好像有一千根针一万支箭在穿刺一样。痛到了极处,她忽然抬起头来像一只受伤的幼鹿那样软弱地尖叫一声,跳起来便向外奔去。吴应熊急忙追上来,一把拉住她,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不住劝慰:"你要去哪里?"

  建宁转过身来,怒视着吴应熊,在他的怀里簌簌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这一天,这一路,她一直都在渴望这一刻——见到他,抱住他,倚在他的怀中,对他哭诉,让他疼惜。然而她看见的却是什么呀?绿腰,她的婢女,在她痛苦地徘徊于长街的时候,却春风满面地抢先一步倚在她丈夫的怀中,曲意承欢。在没有她的时刻,额驸府里翻云覆雨,其乐融融。而她,却是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一个从后门进府的外来人。他们两个,巴不得她永远不回来,巴不得这世上根本没有她这个人!

  建宁浑身颤栗着,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顺着衣襟一路滚落下去,止也止不住。

  吴应熊惊讶极了,看着建宁满脸的疲惫、哀伤,满眼的破碎、绝望,再也想不到自己的所为竟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她的眼神,看起来就好像什么最宝贵的东西被人抢走了或者摔碎了一样。他忽然觉得无比歉疚,虽然并不觉得自己真的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可是既然这样地令建宁受伤,他愿意做出补偿,因此再次谢罪道:"是在下无礼,请公主责罚。"

  "责罚?"建宁似乎清醒了,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道:"好!那就让我好好想想,怎么罚你们两个?"说罢转身便走。

  看着建宁的背影,绿腰胆颤心惊地问:"驸马爷,公主会怎么罚我们?我现在怎么办?"吴应熊心『乱』如麻,只得传了管家来问:"今天是谁跟格格进宫的?为什么格格回府也没见通报?"

  然而管家也不知底里,也只得一顿『乱』问,又将跟格格进宫的人捱个教训了一顿,罚俸若干。

  次日上朝,襄亲王讣告天下,吴应熊方约『摸』猜到昨天建宁何以激动至此。心下更觉愧悔,因此特地命厨房备了精致细点,亲自捧了去正房谢罪。然而宫婢红袖出来传旨,说格格不愿见他,请额驸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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