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四年十月七日,董鄂妃于承乾宫产下一子,这是顺治帝的第四个儿子,也是他最喜爱的皇子,自此更加日夜留连于承乾宫内,不肯略分恩泽于诸宫。诸妃谋之于太后,晨昏定省之际,难免酸风醋雨,口沫横飞。
太后带笑听着,等她们说得口干舌燥了,方叹道:"我十二岁嫁给先皇,姑侄三人共事一君,什么事没经过?后宫里的这些心思又怎么会不明白呢?不过讨好皇上,要靠你们自己的本领,我这个做太后的,当然巴不得皇上雨『露』均沾,也好开枝散叶,子孙绵绵。我也不是没有劝过皇上,可是你们太不争气了,董鄂妃怀胎十月,你们都没有抓住机会,现在她诞下皇子,立了大功,皇上自然更加宠爱她了,我又怎么帮你们呢?"
远山道:"皇贵妃怀胎十月,可是到了第九个月还是霸着皇上,十天半个月才轮到别的妃子一晚,匆匆聚一面就又背出宫去了,都难得见第二面,又怎么有机会表现呢?"
太后仍然带着那个慈祥而又无奈的微笑,很包容地问道:"那依你们说怎么样?"
众妃子纷纷献计,这个道:"最好找个错儿,把那个董鄂妃送出宫去,不许她见皇上的面。"那个说,"要是太后下旨,让皇上与董鄂妃一个月只能见一面就好了。"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十分热闹,却没一个主意可行。其中惟有远山若有所思,含而不语。
太后不置可否地听了半晌,遣散众人后,独留下远山与皇后如嫣两个,先向如嫣道:"皇上偏宠东宫,的确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最不利于广开皇嗣的,但是皇上已经大了,这些事我不便太多干预,倒是你这个皇后,统领六宫,是应该好好同皇上谈谈了。"
如嫣为难道:"太后不是不知道,皇上最不喜欢跟我说话的,每次见了面,总是故意跟我说汉人的话,我又听不懂,怎么谈呢?"
大玉儿不耐烦道:"你进宫也这么多年了,听不懂,不会学吗?你身为皇后,母仪天下,学习汉话也是份内事,我听说你没事就往静妃那里去,慧敏脾气虽不好,学问也还不错,为什么不跟她好好学学呢?"
如嫣委屈道:"我是在学啊,可是皇上说的话好难懂啊,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不是成语就是典故,我哪里学得来呢?"说着,捂住脸哭起来。
大玉儿更加心烦,斥道:"好了好了,我又没骂你,说几句就哭,我们博尔济吉特家族的脸面算是被你丢尽了。"又转向远山道,"你平时最多话的,今儿怎么不声不响?所以我把你留下来,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当着人面儿说。现在人都散了,你有什么,就说吧。"
远山喜不迭地跪下来说了一声"太后英明",未及说明,却先请罪道:"远山虽然想到一个笨办法,可是冒犯太后威仪,故而不敢说。"
大玉儿道:"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你且说来听听,我不怪你就是。"
"远山斗胆,想请太后装几天病。"
"装病?"大玉儿一愣,但立刻就明白过来,"你是想让我装病,然后传命后宫诸妃侍奉,再留下董妃不放她回去,好让皇上与她见不到面,可是这样?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远山垂头道:"我也是从容嫔娘娘患病这件事上想到的。佟佳娘娘从前何尝不是深得皇上欢心?然而自从生了三阿哥,得了一场大病,就再也不肯见皇上的面了。"
大玉儿暗暗心惊,这方察觉,原来远山的用意还不止是霸占皇上几天,更希望借自己之手除去董鄂。董妃刚刚生产,倘若以侍疾为名留在慈宁宫,失于调养,极有可能重蹈平湖的覆辙。这人的心思,又深又毒,竟是后宫里的一个厉害人物,虽然对自己不足为害,却不得不小心留意,防她惹事生非。当下并不表态,只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董妃刚刚生产,还未出月,论理晨昏定省一切礼仪皆免,不妨等些日子再做打算吧。"
当承乾宫里喜气洋洋,慈宁宫中云山雾罩的时候,景仁宫里却是香冷花残,一片惨淡之情。
是年春天,李定国几次设法谋与孙可望和好。五月,遣白文选入黔劝和,孙可望非但不从,反拘捕白文选而夺其兵;孙可望又派亲信张虎前往,手执永历帝金簪为质。不料那张虎对李定国久有异心,入黔后非但不思劝和,反谎称永历帝令其行刺。孙可望闻言大怒,决意发兵进犯云南。其部将十停倒有八停持不赞同意见,无奈孙可望主意已定,难以挽回。马进忠、马宝、马惟兴等人遂与白文选密谋,决意侍机暗助李定国。八月,孙可望举兵攻打云南,大西军公开破裂。九月,南明永历帝削孙可望秦王封号,命晋王李定国、蜀王刘文秀合师进讨,与孙可望战于交水,约白文选为内应,马进忠等皆率军相从李定国,冯双礼、马宝归降,张胜被擒处死。孙可望大败东逃,刘文秀、白文选追至贵州,孙可望走投无路,竟然一不做二不休,率兵丁家口五百余人于宝庆降清。
十一月二十八日,孙可望自宝庆赴长沙,抵湘江,经略大学士洪承畴率文武官相迎,随其归降者有总兵都督等官员二十二人、副将、参将、参将、游击等官一百余员。经此一役,大西军锐气大衰,诸将吏自知南明必败,皆动摇无固志。平湖一番苦心,终付东流。
消息辗转传至景仁宫,平湖叹息一句:"南明亡矣!"一口鲜血喷出,向后便倒。其后虽经太医百般延救,奈何沉疴难复,这一病,就再未好转过。
而建宁自从被太后再度禁足,除非宫中有大节庆,宣召诸福晋命『妇』入宫领宴,就难得见皇帝哥哥一面,至于平湖,更是一别经年。反是吴应熊每日入朝,又时常陪顺治围猎垂钓,俟机便替建宁道些思念之苦。
顺治许久不见妹妹,也十分想念,闻言一时起兴,便道:"其实自额驸府重建以来,我一直都想去看看,不如改日去你家吃腊八粥可好?常听十四妹吹嘘你家戏班子比宫里的还好,我也很想见识一下。"吴应熊自然满口说好。回家说与建宁知道,也自欢喜,遂一心一意张罗起来。
到了腊八这日,建宁一早亲自往厨房查看,只见各『色』红绿豆、长短米俱已备齐洗净,配菜也都荤素合宜,点头称赞,又问管家:"说起来,腊八吃粥的由来到底是怎么样的?"
管家笑道:"难怪格格不知道,说起来,这是前朝的老规矩了。说是明太祖朱元璋小时候给地主放牛,冬天里又冷又饿,就挖了许多田鼠洞,找到许多豆粒、米粒,就把这些杂七杂八的豆米煮成了一锅粥。做了皇帝后,为了表示不忘本,就在腊月初八这天下令御厨仿照当年自己的做法煮了一大锅粥遍请群臣——这么着,上行下效,传至民间,就留了这个吃腊八粥的习俗。"
"是吗?跟明朝的皇帝有关?"建宁心里一动,不由想起平湖来,这位明朝的公主,今天可有腊八粥吃么?
一时顺治来到,建宁率府中上下叩头迎见,请至中堂,摆出四方雕漆大桌子来,一溜雁翅排开数十样荤素菜肴,当中一只明火小泥炉煮着锅粥,香气四溢。建宁亲自替哥哥布了菜,问道:"皇帝哥哥,我很久没见到佟妃娘娘了,她最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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