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儿心里一惊,不由又信了几分。自李闯兵败西逃后,各地先后传出发现李贼尸首的传言,朝廷每每派人查核,均无定论。其中传得最盛的一次,是说李自成带领十八精骑避入江西界九宫山中,与当地山民冲突相搏,被『乱』刀砍死。后来朝廷也派人过去查验尸身,可是尸首已经被劈得『乱』七八糟,而且糜烂腐朽,不能辨认,当时就有人说这未必是李贼的真身,只怕本人早已逃脱,而且他劫走的那些金银珠宝也都不知所踪,说不定是他携了去躲在什么山深海外做神仙去了。果然不久便有人说是在什么山什么岛见过某人,形容其神貌,颇像李自成,朝廷也曾想发兵征讨,但因无实据,也因不愿自『乱』军心,只得做罢。这件事在大玉儿心中盘桓已久,如今听长平说李自成未死,暗暗心惊,勉强说道:"那李闯纵然不死,气数已尽,倘若他想奋其余力与我大清为敌,怕不是螳壁挡车?"
长平点头道:"李自成的确不是紫禁城的真正主人。他自己原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在旗兵入京前就早早地放火烧了武英殿,奔去陕西了。"
"李自成知道自己会输?"大玉儿又将信将疑起来,"那他又废力打进北京来做什么?依公主说,什么人才配做紫禁城的真正主人?"
长平微微一笑:"这就要从我朝开国功臣刘伯韫说起了。太后以为李自成一介草莽,怎么会突发奇想做皇帝的?"
"这里又关着刘伯韫什么事?"大玉儿更奇,"难不成是那刘伯韫托梦给李自成,让他做闯王的?"
"虽不是托梦,也差不多了。"长平又斟了一杯茶,侃侃而谈,"听说那李自成小时候,最喜欢打鸟。有一次他在林子中见到两只老燕子围着自己的窝打转儿,拍着翅膀惊惶鸣叫,既不肯飞走,也不敢飞近。一时好奇,便爬到树上去看个究竟,原来是有只蛇盘旋在燕窝里,而小燕子被盘在那蛇中间,正冲着老燕子啼叫求救呢。李自成同鸟做对那么多年,偏偏那日却善心大动,不顾危险,觑个准伸手进去猛地钳住那蛇七寸处,将它拎出燕窝摔在树下,不料却随手带出一卷书来,原来便是刘伯韫的《透天机》。书上说大儒刘伯韫昔年游于华山,曾经遇到一位道士,向他面授天机,直说得天花『乱』缀,刘伯韫当下撕下袍襟做纸,刺破手指当墨,边听边记,苦于老道说得太快,只记得个浮皮潦草。可是便是这断章取义,一鳞半爪,也足以教他辅佐我先祖皇帝朱元璋建成大业的了。李自成得了这书,自此通晓天机,推算出自己有皇帝命,便再不肯甘于平淡,遂揭竿而起,招兵买马,成立了大顺军。"
大玉儿将信将疑,问道:"这些玄说奇谈,无非是草蔻起兵时用来愚昧百姓虚张声势的招幌罢了,如何可以全信?果真那李自成得窥天机,有皇帝命,又为何会败于我大清呢?"
长平叹道:"起初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据那李自成说自己虽有皇帝命,却毕竟出身寒微,不能胜任紫禁城的主人。他起兵聚义,本意并不是要夺取皇位,而只想与我父皇议割西北,分国而王;当年他兵临城下,已经胜券在握,却仍然命监军杜公公缒城入见,要与父皇谈判分地。可是父皇优柔寡断,贻误良机,而大顺军士气激昂,已经不能控制,终于破城而入,『逼』得我父皇自缢。李自成说这本来不是他的初衷,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只有求我原谅,希望我答允嫁他为妻,共同坐镇紫禁城。"
李自成入京之后久久不肯登基的事原是大玉儿早已尽知的,今天才知道原因所在,倒有几分感慨,便对长平的话又多了三分信任,叹道:"难怪当年李自成夺了皇宫后,却迟迟不肯登基为帝,原来是等你答应做他的皇后。倘若果真如此,倒也的确是安抚民心的一招良策。"
长平道:"那时我年纪小,又正在愤恨难当之际,怎么都不肯相信他的鬼话,以为不过是哄我上当的谎言,决不答应。他耐心很好,说我一天不答应,他便等我一天,决不称王;不然,他就是登了基,也坐不长。"
大玉儿问道:"可是后来他为什么还是立了自己的原配为皇后呢?是你一直不肯答应他吗?"
长平叹道:"按照他透『露』的天机,倘若当日我应了他,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兵败烧宫了,摄政王又怎能打得进来?若说摄政王,也堪称一代枭雄,与李自成不相上下。是他率领清军入关,是第一个走进紫禁城,入主武英殿的人。可是他这辈子注定与帝位无缘,尽管文功武德超群出众,却屡屡与帝位在一步之遥擦肩而过,这就是命。他注定做不了紫禁城的主人。我父皇是接继兄长的位子做皇上的,他没能做得长;摄政王若是接继太宗皇上的位子,也注定是做不长的。这便是我当初苦劝皇上应当为太后大婚欣喜庆幸的原因,因为我知道,天下注定不是摄政王的,除非他做了太上皇,先名正言顺,方顺理成章。"
名正言顺,而后顺理成章。大玉儿暗暗心惊,福临原本不是皇太极的嫡子,而是她与多尔衮偷情所生,长平说名正言顺,似乎是暗示自己嫁给多尔衮便可使福临顺理成章成为多尔衮的儿子,以正父子之名。可是这样隐密的事,长平又从何得知的呢?难道果然有一本《透天机》,而自己和多尔衮的姻缘也在书中早有记载?可是如果照长平所说的,多尔衮不是真命天子,那么身为他亲生儿子的福临会是吗?大玉儿心旌动摇,勉强笑道:"那么依公主看来,我皇儿可保得住江山永固?"
长平道:"乾坤以有亲可久,君子以厚德载物。皇上若想在紫禁城长住久安,须得集合所有的力量,集中各路皇脉帝气,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大玉儿只觉长平每一句话都似有千钧重,由不得她不相信,遂诚心问道:"请问公主,何谓帝气?"
长平微微一笑,不做解释,却忽然谈起历史来:"当年第一个在北京建都的皇族是金,海陵王完颜亮暴政强权,继帝完颜雍更是为人多疑,机关百出,手段残酷。即便如此,金朝占据燕京也仅有62年,终被蒙古所灭。"
提起成吉思汗的辉煌业绩来,大玉儿由不得将胸微微一挺,昂头微笑道:"原来公主对于家祖先的故事也很熟悉。这北京城,早在五百年前已经属我蒙古所有,如今我可谓故地重游,不知这算不算公主所说的帝气?"
长平点头叹道:"太后如果是男儿身,必为一代明主。奈何阴差阳错,惟有辅政之缘,却无掌国之份。太后之子,贵为皇裔,禀承上天眷宠,但却不是独一无二的天子。"
大玉儿勃然变『色』:"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我儿不是惟一天子,难道还有什么人敢于分庭抗礼、与日争辉不成?"长平微笑不语。而大语儿一言问出,也已明白了:南明皇室犹在,又怎么能说大清一统天下?顺治,的确不是惟一的天子。她不得不放下姿态,恭谨求教:"依公主看来,我祖上何以不能久居大都?"
大都是蒙古建都北京后改称,当大玉儿提及祖先成就时,不由自主地沿用了这一蒙古历史上最辉煌时期对北京的称呼。在她内心深处,其实是认为蒙古高于满洲,紫禁城真正的帝脉应该是属于蒙古而非满清的。只恨,自己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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