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摇头叹道:"记得上次皇上要大臣们捐资助饷,希望嘉定伯带个头,只不过要他认捐二万两,他且要哭穷,只捐了一万。这还不止,听说周皇后答应支持五千两,其余的让他补足,他面上答应,私下里却将周皇后的钱也贪了,只拿出三千两。现在被人抄家,倒有百万银两奉献。皇亲国戚尚且如此,明室难怪要亡了。"又问,"有我父亲的消息没有?"
探子不敢隐瞒,跪在地上叩头禀报:"吴大人也被刘宗敏抓走了,刑『逼』索银二十万两,还要大人交出……交出陈夫人。"
"圆圆?"吴三桂大惊弹起,自从亡国噩耗传来,父亲吴襄与爱妾陈圆圆的下落便成了吴三桂心头的两件大事,这些日子他已经不知盘算忧虑了多少次,如今,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他催促着探子,"他们现在怎么样?你说详细点,刘宗敏如何对待我父亲和圆圆的?"
"这个……小的不清楚,不敢胡『乱』禀报。"探子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吴三桂大急,顾不得威仪,上前一步抓起探子前襟『逼』问:"什么叫不清楚?为什么不打听清楚再来?"
探子忽然发起抖来,闭了眼痛哭道:"回大帅,小的离京之时,听闻督理大人被顺军重刑夹打,已经命在危殆,陈夫人也已被刘宗敏掳走。如今小的离京已久,只怕老大人他,他或者已经……"
"什么?"吴三桂一震,连连后退几步,颓然跌倒座上。一代红颜落入了逆贼刘宗敏之手,还会有什么好结果?难道还指望那个土匪会怜香惜玉么?自己枉为英雄,统率三军,却连老父爱妾亦不能保全,有何面目立足于天下?已然国破,复又家亡,这真是『逼』上梁山,不得不反!
啪!吴三桂手中的杯子忽然爆裂开来,碎屑与茶沫四溅飞开,带着点点血腥。那是他的手为杯缘所伤溅出的鲜血,都说是十指连心,然而手上的疼痛又如何能与真正的心痛相比呢?一想到被百般『逼』拷的父亲,想到被凌辱纠缠的圆圆,吴三桂的心就感到不欲为人般的疼痛。当今之计,除却拼死一战,又能何为?然而战斗,就意味着死亡。以孤军挑战闯王,无异于螳臂当车,哪里有半分胜算?
然而天下之仇,仇之大者,莫大于杀父之仇;人间之恨,恨之深者,莫深于夺妻之恨。而今李自成刘宗敏一流,杀其父,夺其妻,这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不报此仇,何以为人?
吴三桂目眦欲裂,不顾手上刺痛钻心,拔出剑来猛地一剑劈断桌几,指天誓志:"李闯逆贼,我若不能手刃仇敌,誓不为人!"
偏居盛京的清朝廷宫殿群的规模比起北京紫禁城来真是微不足道,然而那种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却是国泰民安,喜气盈门。
永福宫里,高烧红烛,酒香四溢,皇太后大玉儿亲自为辅政王多尔衮把酒助兴,喜滋滋地问:"这是真的吗?我听说吴三桂的军队已经到了玉田,怎么忽然又叛归山海关,主动投书求好,要求与我们合力伐闯呢?"
"是真的。"多尔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志得意满地将好消息与心上人一起分享:"农民军夺了政权后,因为『逼』讨银两失了民心,降而复反的官员不在少数。吴三桂因为老父被闯军拷打,爱妾陈圆圆也被擒了去,一怒之下,杀死唐通,重取山海关,与李自成正式反目。山海关一直是我们啃不下的一块硬骨头,如今吴三桂肯帮我们顺利入关,紫禁城注定是我满洲铁骑的囊中之物了。挥师入京,指日可待。玉儿,到那时,你我称王称后,坐拥天下,我会把所有的荣光都献给你。"
"称王称后,坐拥天下。"这是他们多年来的共同心愿,最隐秘的志向,最伟大的誓言。如今,这一切终于成为现实,并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地继续辉煌,从盛京开到北京,从关外燃至中原。大玉儿的心里,不能不有几分激动,可是表面上却淡然自若,漠不关心,只将些风月闲谈来下酒,笑『吟』『吟』地道:"那吴三桂倒是一个情种。"
多尔衮也感慨:"我与吴三桂作战多年,深知他的英勇坚决。李自成的农民军竟能比我们旗军早一步抵达京城,也多是因为这个吴三桂掣肘。这些年我不知派了多少人去招降,始终不能将他动摇,没想到如今竟会为了一个女子向我投诚。倘若我们胜利入关,直取中原,那女子倒是立了一大功呢。"
大玉儿好奇:"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陈圆圆,据说是什么"秦淮八艳"之一。"多尔衮忽然想起一事,笑向庄妃说,"跟你说个笑话。听说刘宗敏抢了陈圆圆后,向李自成献宝,说这个陈圆圆『色』艺双绝,能歌擅舞。李自成听了,说:那你就给本王唱一曲吧。陈圆圆就抱着琵琶悠扬婉转地唱了一支昆曲。可怜那陈圆圆枉称为"『色』甲天下之『色』,声甲天下之声",可李自成只是个陕北马夫的儿子,听惯了粗喉大嗓的秦腔,哪里懂得欣赏什么吴侬软语,江南歌舞?皱着眉听完了,说:什么名『妓』,长得也还罢了,唱歌却恁的难听。竟放开嗓子,自己高声大气唱起梆子腔来,唱完了还问陈圆圆:我唱得比你如何?那陈圆圆无奈,只得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不是奴辈南蛮所能相比的。"
大玉儿听得笑起来,说:"的确有趣,比得上一部书了。题目就叫:陈圆圆对牛弹琴,李自成焚琴煮鹤。"
多尔衮看着大玉儿的笑靥如花,情动于衷,放下酒杯,握着大玉儿的手说:"凭她陈圆圆怎么样的国『色』天香,我相信,绝比不上玉儿你的才情盖世。"大玉儿心花怒发,却故作嗔怒说:"你这算是夸我?竟拿我和一个『妓』女相比!"多尔衮以酒盖脸,笑道:"是我错了,罚酒,罚酒!"
大玉儿挽起袖子,亲自替多尔衮连斟了三杯,笑笑,忽然谈起正事来:"你已经将肃亲王豪格幽禁十几天了,到底打算怎么办呢?"多尔衮冷笑道:"他当初竟想与我争夺王位,这个仇早晚要报,现在,就是报仇的最好时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就是要他的命,也是易如反掌。"大玉儿心中一凛,微觉不安。君?臣?自己的儿子福临才是真正的皇上呀,多尔衮不过是辅政王而已,可是他的口气行止,分明已经自视为真命天子。不过,福临今年才七岁,离亲政的日子还早着呢,若想保他最终登上皇位,君临天下,也只有仰仗多尔衮这个辅政王了。
多尔衮见她蹙眉不语,奇怪地问:"你在想什么?"大玉儿一惊,自悔失态,忙笑道:"豪格到底是先皇长子,杀了他,好像不是很妥当。我觉得,只将他废为庶人也就算了。"
"听你的。"多尔衮不在意地说,"反正他这颗钉子,打今儿起是已经彻底拔掉了,不死也是废人一个。他的命,我才不稀罕呢。"
大玉儿娇笑:"那么,你想要谁的命呢?"多尔衮笑道:"从前么,是大明皇帝朱由检的命;现在嘛,自然就是那个自立为王的农民皇上李自成的命了!总之,谁想跟我争皇帝,我就要谁的命!"
52书库推荐浏览: 西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