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公主_西岭雪【完结】(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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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建宁公主,在宫里面见得虽多,究竟不是她的,一个已故侧妃的女儿,也不过是按照和硕公主的品制每月支取俸禄吃饭,究竟宫里属于她的东西能有多少?又能见多大世面?因此看到额驸府的排场,竟是看一样惊一回,待看到最后,竟自『迷』失起来。然而越是这样,越不肯显出心虚来,越发要卖弄尊严,动辙搬出国法家规来,把下人惩处一番,再不就是故意与人捣『乱』,把珍珠玉器只当作破砖烂瓦般抛掷,以显示自己的不在乎。

  她每天捱房捱院地巡察自己的领地,每去到一个地方,就要发明一些新的恶作剧,不是把绣房里完成了一大半的绣品浸在酱缸里,就是往厨房贮备的酒坛里倒上辣椒末,甚至有一次竟然走到马栏里给马尾巴点火,若不是马夫手疾眼快,差点让马把她给踢伤了。马夫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请罪,建宁用鞭子指着道:"你请的什么罪?明明是马不听话。我要砍了它的头!"马夫几乎哭出来了,更加磕头不已,说马不听话,是他驯教得不好,都是他的错,令格格受惊,请格格治他的罪,饶了马儿吧。建宁笑起来,稀罕地说:"你对马还真的不错呢,不如娶来做媳『妇』吧,我明天就让管家替你们成婚。"说完转身便走。马夫跌坐在地上,大声哭泣着,双手抓满饲料直往嘴里填,状若疯狂。

  府里的人暗暗摇头,都觉得这格格行事说话太过出人意料,随便一句话就断人生死,完全没有轻重礼义,也都为这马夫难过。幸好建宁睡了一夜,次日起来也就将这件事忘了,又欢欢喜喜地往别的院落去了。别人自然更不肯提醒,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盼她玩得高兴些,从此把这件事忘记了不再提起,也就是大幸了。

  他们并不知道,砍头不过是建宁虚张声势的口头禅,就好像从前在宫里时她常常恐吓别人"我叫皇帝哥哥砍你的头"一样,并没多少真心;如今她在府里,再也不用借别人的势,而可以自由地说出"我要砍你的头",这本身已经让她很兴奋,所以要多多地说来过瘾,其实从小到大,她当真就还没砍过任何一只脑袋呢。

  七八日过去,一座额驸府已经游了大半,连下人房都闯进去看了一看,建宁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问老管家:"这里也不怎么样,不过是些房子、柱子、台阶、场院,比宫里差远了。到底还有好玩点的地方没有?"

  老管家点头哈腰地道:"这个自然,哪里能跟宫里比呢,天上地下,委屈格格了。房子也小,院墙也矮,虽然有座花园,也没多少花草,不过如今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园里菊花种数倒还不少,格格要不要逛逛去?"他想着格格再胡闹,毕竟是女孩子,见到花花草草总是喜欢的吧,引她去花园游玩,大概总不会再有什么是非了。

  果然初进园时,建宁看见桑柳夹路,菊花丛生,假山泉石隐『露』于林木之间,亭阁楼台参差于山石之后,倒也觉得满意,还笑着说:"这里的菊花竟开得比宫里的还好,倒有些像从前我们在盛京那会儿的御花园。"说起盛京宫殿,建宁的笑容忽然便阴暗下来,默默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问绿腰,"你觉得府里好还是宫里好?"

  "当然是宫里好。"绿腰毫不犹豫地回答,"所有人都渴望进宫,格格还记得前不久的秀女大选吗?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又量头又量脚,还不就是为了进宫吗?谁见过哪个府里选福晋有那么多人排队报名的?我听说,很多人家为了送女儿入选,倾家『荡』产换了银子贿赂公公呢。"

  说起选秀,建宁就想起那个储秀宫里糊灯笼的小姑娘来,有些迟疑地说:"你还记得那个糊灯笼的秀女吗?我觉得好像认识她,在哪里见过似的。"

  "怎么可能呢?她又不是宫里的人。"绿腰想起来,提醒着,"会不会是格格上次出宫的时候,在哪里见过她?"

  "不是。我觉得跟她挺熟的,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挺熟的怎么会想不起呢?"绿腰笑起来,"要说熟悉,其实这后花园和咱们宫里的建福花园也挺像的,就是这里多的是梅树,建福花园却是桃树。"

  "就是。这里怎么会没有桃树呢?"建宁被提醒了,她站下来,回头命令跟随在后的吴府家人,"传我的令,把这些梅树砍了,全栽成桃树。"

  老管家一下子就呆住了。

  当吴应熊听到建宁要砍梅花的决定时,只说了一句:"我看谁敢。"

  自从洞房花烛夜后,吴应熊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小妻子,只是听下人告诉他,格格每天都在换着法儿捣『乱』,这个名副其实从"天"而降的格格简直就是魔鬼托生的,都不知道她那样小小年纪,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歪主意,那么强的破坏欲,每天都能想出新的方法跟人对着干。

  真无法想象,那些只有民间最淘气失教的野孩子才会做出来的无聊举动,这位十四格格竟然玩得如此兴致勃勃,而她的随从嬷嬷们完全不加规劝,只除了一条——她一直闹着说要出府去玩,但是嬷嬷告诉她,新『妇』归宁之前,是不可以离开夫家一步的。不能出去让她很生气,好在她对新家多少有点新奇,于是每天巡查一个院落,每天发明一种游戏,而这游戏的方式永远指向一个目的,就是破坏。

  吴府的家人叫苦连天而无可奈何,他们完全不敢违逆,只要稍有异议,她就会板起脸来说:"难道我不是这里的女主人吗?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我说了算,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她说的是事实。人们只得由着她。从制约森严的后宫来到唯我独尊的额驸府,她就像鸟儿出笼一样,除了恶作剧,对什么都不敢兴趣。想起什么便是什么,想说什么张口就说,完全不顾及格格的身份。

  下人向吴应熊重复建宁关于"丈夫"这个话题的妙论,她说:"凭什么莫名其妙就给我赐了一个丈夫?丈夫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凭什么要我呆在他的家里?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我要让皇帝哥哥砍了他的头,另给我赐一个丈夫。"下人学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愁烦的,却又忍不住笑。

  吴应熊也忍不住苦笑,他暗暗地想,在格格出宫前,怎么会没有人教导她规矩呢?明明有二十四个陪嫁男女,包括四个教引嬷嬷,难道谁都没有给她讲解过什么是"丈夫",什么是"结婚",什么是"洞房"吗?她好像完全不懂得羞耻,规矩,礼数,以及夫妻之道。就好像有人在存心耽误她的成长,在她的人生之初已经帮她画歪了第一笔,从一起步就没打算要她走上正路,无论她嫁给谁,都注定了不可能得到幸福——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自己不配做皇家的额驸,所以存心要制造一个麻烦格格来羞辱他?那似乎大可不必废这样的周章,指婚一个宫女给他不是更容易?而且明明听说这位格格是由太后亲自抚养长大,也是皇上最亲近最疼爱的十四妹,难道是因为这样才使她如此刁蛮?可是纵然恃宠而骄,也不至于这样无知呀。宠爱只会使一个骄傲的格格狂妄无礼,却不会让一个出嫁的新娘蒙昧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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