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手，碧澜笙看见他手里拿的也是一支笛子。
“息先生的笛子可谓是当今无双了。在下不才，想与息先生合奏一曲。”
“好啊。”碧澜笙笑着答应，没去拆穿归海博雅的小小谎言——若是无意中遇上，怎会事先准备好笛子？归海博雅不是傻子，他是算准了自己不会拆穿他。
两支笛子的乐音和谐动听，在这清冷的月夜，好似鸾凤的清鸣，又好似思妇的呜咽。在这弥漫着寂寥的空气里，渐渐氤氲开来。就像是泼了水的丹青，山水人物渐渐模糊，最终混做一团，再看不清本来面目，只剩一纸寂寞无所。
一曲终了，碧澜笙笑道：“归海公子不愧是朝廷乐师，所奏之曲实乃天籁。”
“息先生过奖了。”归海博雅收起笛子，“只是，方才听息先生的乐音，先生似乎……很悲伤啊。”
“悲伤？”
“嗯，我所感觉到的，就是悲伤，好像大海一样，会有起伏，却一直是漫无边际，深不见底的悲伤。”
“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碧澜笙示意归海博雅和他一起坐下，“我的心情，这么明显么？”
“也许不明显，但我听出来了。”归海博雅与碧澜笙并肩而坐，也看着惨淡的银白色月亮，“息先生的心情，其实都表现在乐音上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呢？现在的生活不好么？还是为谁伤了心呢？”
“其实是一些以前的事情，很久以前的。久到……我都怀疑这是不是真的。”碧澜笙把酒壶递给归海博雅，“青弦，浸了梅花的。”
“好酒。”归海博雅饮了一口，“其实啊，人最容易被过去拴住了。无非是一些人一些事无法忘记而已。何必那么执着？”
“偏偏就是这些，最让人肝肠寸断啊。”碧澜笙苦笑，“我的过去，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很乱很乱，我自己都不忍心去看了。这样的过去，实在是令人讨厌啊。归海你不懂，我不是放不下，而是不能放，这是我生来就带在身上的。我以为我放下了，结果我还是带着它，一直都是。”
他喝了口酒：“也许你会笑我，被过去缠绕不得解脱。我努力过了，却不行……我很羡慕你啊，至少你是为了自己活着。我们每个人都有无法摆脱的责任，都为此忙碌，为此挣扎。可我睁不开，那网太紧太密，我越挣，就越勒的我无法喘气……”
他说了很多，却不见回应。低头一看，原来归海博雅已经靠着自己肩膀睡着了。
“啊……是我太唠叨了么。”碧澜笙苦笑，“还是你太累了？你真是令人羡慕呢，还能这样睡着。”
微风阵阵，碧澜笙举杯，却无人对饮。
“你要好好的，就像现在这样好了。不要像我，总是无法自拔……”
冰凉的青弦酒顺着喉咙滑下去，紧接着燃烧起来。碧澜笙看着渐渐西沉的月亮，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暗暗温暖。
他以为他独自一人在原地徘徊，却不知有人一直在他身后跟随；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悲伤中沉溺，却不知有人早已在黑暗中泪流满面了。
他们睡在了一起恩哼哼～～～
☆、第 15 章
“又是阴天啊。”碧澜笙抬眼看看窗外，天空被厚重的乌云遮盖，只在缝隙中投下几线阳光，像是金色的丝线，散发着微弱却明媚的亮。
“嗯……”归海博雅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到眼前的情况先是一愣，随即微笑，“这是……”
“你昨晚说是陪我，自己倒先睡了。我总不能放你一个人在屋顶上，就把你带来我家了。”碧澜笙并未回头，这些话就好像是说给窗外那些乌云听的。
“真是麻烦息先生了。”归海博雅抱歉得笑笑，“我昨晚实在太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也无所谓了。我来楚国的时候就想，其实我是喜欢阳光的，楚国常年阴雨，我会不会不习惯？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多虑，人总是能适应很多事情的。”
“息先生……”归海博雅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沉默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只是无意义的倾诉，却不会去想对方会不会去听。同样的，对方的话，他也不会在意。
“昨晚走得早了，也不知国君收到的究竟是什么礼物。”归海博雅笑道。
“是什么，其实你不关心的，对么？”
“好奇而已。”
“反正你早晚会知道。”
归海博雅有点小小的挫败感，其实自己是想转移话题的。碧澜笙却突然回过头来：“饿了么？我府上的厨子有几道小菜做的不错，要不要尝尝？”
“好啊。”归海博雅重新展开笑容，从床上起身，穿上了外袍，随碧澜笙走到了屋外。
屋外的桌子上早已摆上了几个精致的碟子。分别是香笋鸡丝，酒酿鸭子，蒜蓉干贝，金丝火腿，还有一碟子玫瑰糕。毫无意外的，桌上已经温着一壶青弦了，白瓷的酒壶莹润如玉，袅袅酒香飘出来，混了菜肴的香气，诱人垂涎。
“先生很喜欢青弦么？”
归海博雅突然想起来，从自己认识碧澜笙第一天起，他就只喝青弦。对归海博雅来说，青弦虽好，总喝却也有些无味。但是他见碧澜笙对青弦十分喜欢，多少有些不解。
“是的，整个楚国，我最喜欢的就是青弦。”碧澜笙的表情很温和平淡，没有丝毫夸张的意思。他斟了两杯酒，笑道：“别的酒，诸如胭脂醉，美人腮，杜康，玄玉浆之类，或颜色妖媚，或滋味浓烈，终不及青弦清淡隽雅，我喜欢青弦，好比归海公子喜欢古琴，是一个道理。我生性如此，妖媚浓烈，终是不对我胃口。只是没想到公子不好此味。我以己之心推公子之心，是我疏忽了。”
“先生雅好，在下自愧不如。这青弦自有妙处，再饮倒也无妨。”归海博雅浅笑，抿了一口酒，叹息道，“不知先生有没有听说各大氏族被杀的消息？”
“怎么，现在不只是闻人氏被暗杀，别的贵族也被……”
“闻人，澹台，夙沙，这三个家族，已经总共有五十七人被杀。究竟是什么人，敢于挑战这三大家族？”
“澹台和闻人都是武将世家，夙沙家以占星术独步天下，这三个，哪个都不好惹。就算是杀手，也是有个幕后操纵的人，否则一人一时一地，是无法同时杀死那么多人的。再怎么庞大的家族，都不可能在自己人被杀之后还保持冷静。”碧澜笙仰头看向天空，“这么阴的天，不知什么时候才下雨。”
“也许只是阴天，不会下了。”归海博雅道。
“会的，只是云层还不够厚。等到云聚风动，终是会有一场大暴雨的。”碧澜笙长叹，“只是风雨一来，生灵涂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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