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竹摇当即一眼瞪过来,那张大多数时候都挂着笑容的脸上,顿时一点笑意都瞧不见了。
她沉肃说:“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吗?到了江湖上必定也是人人称颂,才不会有人嫌你麻烦,奚月他们更不会的!”
“……”张仪不由滞了滞。
他方才那话其实不过是随口一说,奚月杨川是怎样的人他心里清楚得很,倒是她突然这样认真起来,让他有点意外。
说完那番话,她都还在盯着他看,跟要把他看穿似的:“你当真担心这些?是他们表露过什么吗?是杨川曾培还是不栖?”竹摇眼眶一红,“怎么能这样?我找奚月评理去!”
她撂下笔就要走,被张仪一把攥住手腕:“没有,我就随口一说。”说完他才蓦地意识到不对,触电般地松开了她:“咳……”
他的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双目死死盯着对面:“对不住,冒犯了。”
当日傍晚,暮色四合之时,就有锦衣卫陆陆续续地寻到了酒楼来。
几人早已候在了厅中,一干锦衣卫乍然看见杨川奚月也都一副见鬼的神色,还有往后一退踩到后面的人的脚的。
偶有那么几个不太惊讶的,便是当初跟着张仪一道去雁山的人了。他们再度见了张仪果真都有些激动得难以自持,好几个都一味地自言自语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曾培张仪都说人来齐了。奚月草草一点,才四十多个人。
她清了声嗓子:“诸位兄弟,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来说正事。”
说罢,一张堪舆图在大厅中央的木桌上铺了开来:“这差事理当不难办,到门府提走门达押往诏狱再审出口供便是。今日找诸位来帮忙,是怕门达想拼死一搏,不肯就范。”
她的手指在堪舆图上点了点:“这是宫里送来的门府的堪舆图,前后六进,规模不小。”
说着她看向席间一个还算相熟的副千户:“近来可有听说门达从锦衣卫中调集人马去府中?”
那副千户摇头:“没听说。”
奚月点点头:“那至少说明人不会太多。”
“假设门达手里有二百号人。”她在堪舆图最中央的一方小院里一划,“门达久在锦衣卫,知道如何布防。这是他的日常起居之所,但这二百人一定不会都放在这里,会从外到里分散开。这样外面出了动静,里面的人就会及时准备应战。”
杨川边听她说边打量那张图,听她说罢,沉吟着点了点头:“从内到外一进比一进大,那应是最外一层人数最多。除此之外,最内进的人应该也不少,他总要留够人手护在自己周围。”
“不错。”奚月一哂,“但我们只有四十号人。假若他真有二百,我们硬打是无论如何都占不到便宜的,得智取。”
曾培眉心微蹙,思索道:“都是锦衣卫,我们直接装成是他的人,混进去?”
张仪随即否了他这个想法:“不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在用的必也个个都是自己信得过的,只怕每一张脸他都认识。但凭着一身飞鱼服想混进去,绝不可能。”
“那还能怎么智取?”曾培眉头又蹙了两分,“若锦衣卫都混不进去,扮成下人、小贩只会更难。”说着他看看奚月,“大哥,你有辙吗?”
奚月当下端然是姑娘家的模样,他却还张口就叫大哥,周围好几个锦衣卫都忍不住地想笑。
奚月沉了一沉,一喟:“混进去大概真是不行了。”她抬眼看看屋中众人,“若我要你们在同一刹里拿下一圈的人,不让他们发出任何声响给里面的人报信,你们可办得到?”
众人都不禁一愕。
“……这太难了。”杨川神色沉然,“何况他们手里必还有鸣镝,只消得找个机会放出去一箭,信便报完了。要保证每个人都放不出这一箭……在场的就得人人都有你我的功夫。”
不然总难免有个失手的。
第75章 清算(一)
锦衣卫放鸣镝用的是一把小弩, 或挂在飞鱼服右侧,或放在衣襟中。
“人手有限, 一招将人撂倒, 是最稳妥的法子了。”
“三更天, 一起动手。”
一天之后。
夜色深沉,寒风簌簌。
门府之内,与门达所住院落紧挨着的院子里仍灯火通明, 几名锦衣卫官员坐立不安,已不知这样熬了几日。
他们皆觉与门达这样一起扛到底不是办法, 可思来想去, 让他们主动参门达一本,他们也豁不出去。
——就像门达说的, 万一皇上根本没别的意思呢?参门达一本,一旦皇上彻查,他们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迈出这一步就是把自己往牢里送。
可当下京里的事态, 也真让人不安生。新君虽然年轻却很有主见,东厂那边,很受先帝重用的薛飞已经多日没进过宫了,东厂提督明摆着要换人。
唉……
几人在小厅中喝着茶, 不时地摇头叹气。
府外, 一道朱墙隔开了两方的呼吸, 夜风呜咽中, 谁也听不见谁。
墙内, 几个锦衣卫打着哈欠巡视着。未免事发后让人觉得门达滥用职权,他们已都换下了飞鱼服,穿了寻常的裋褐。绣春刀也都没在手里,拿的是寻常的长刀。
墙外,人影掩在墙下,绣春刀尚未出鞘,只有飞鱼绣纹在月光映照下依稀可见几缕微光。放眼望去,这人影十几步一个,竟围满了门府三面,府门那一面因有家丁在门口守着,倒是没人,却有几双眼睛在折角那边,紧盯着家丁的动静。
“门口的最难办,事先不能惊动家丁,也不能提前把人撂倒以免里头察觉。”一天之前,奚月敲着门府的堪舆图说,“这一面就麻烦师兄和不栖。”
她说:“三更天,先放倒家丁然后跃墙进去,尽快解决里面的锦衣卫。”
“铛铛铛——”打更声终于在夜幕中震响,墙外众人面色倏然一震,下一刹,几十道身影同时翻过院墙,犹如数只猛狼在夜色之下齐袭猎物。
“子时——”更夫悠远的声音灌进来。院中之人正又扯了个哈欠,被人一把捂住口鼻,转而脖子被拧得咔吧一声。
离他几步远的那个睡意惺忪,察觉动静转过头来,伸手便摸腰间小弩,一只手却忽地按来,他悚然回头,只见一柄熟悉的银光划过夜色,刹那间,热血喷喉而出。
西侧,翻墙入院的锦衣卫了结了院中十几人,正提步要往里走,厨房的人慌慌张张地闯入视线。
众人眸光皆是一凛,曾培拔刀便迎了上去:“回去!”他横刀将几个早已吓得根本不知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的伙夫逼回屋里,“锦衣卫办差,抵抗者格杀勿论。”
几人周身僵硬,一步步踉跄后退,待得他们被门槛绊回屋中,曾培从门外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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