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宏文立即摆手:“不不不,那样反倒打草惊蛇,让他们起疑。”他叹了口气,“你不知道,那锦衣卫是奉皇命办差的。他们只要想查,去再多的人也不能拦他们。目下是稳住他们为上,明天你带人送些无关痛痒的案宗过去。他们查不清楚,又收了我的礼,应该不会太为难咱们,便不会在撒马儿罕久留,等好好把这几尊大佛送走,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是。”壮汉抱拳应下,见谢宏文没有其他吩咐,就安静地施礼告退。
他直接带着那两个随来的手下去了府中的案牍库取案卷。关于贾愈案的卷宗其实总共也没几页,只大致记了一下事发的时间、地点,以及死者的身份、年龄和当时室内的情状、焦尸的情状,就没什么了。
要依此断案,只怕就算是宋慈再世也断不出个所以然。
翌日一早,这薄薄的一本册子就被三人毕恭毕敬地送到了官驿。彼时一众锦衣卫刚吃完早饭,一个百户抬眼瞧见他们,搁下碗接下册子,便将他们领到了镇抚使跟前。
奚越已然又穿上了飞鱼服、戴起了那张银面具。她淡漠地打量了眼三人,扎着白练的手翻了翻册子,温润低沉的男声从面具下响起:“案情记载,就这些?”
“是,就这些。”三人全没想到他就是昨夜的女贼,那壮汉张口便回了话。
奚越轻然点头,仍自状似认真地将册子读了一遍,才再度看向他们:“请问三位是何官职?”
“哦,我叫柯敬,这是马固、孙成志。都跟着谢大人办差,任把总。”
把总是正九品的武职外官,奚越心下吁气,道既是正经登记在册的官差就好办了,面上只不动声色地一笑,状似随意地笑说:“你竟是汉人,我还道你是波斯人。”
“我父亲是汉人,母亲是波斯人。”柯敬笑答,“他们两个也多有些莫卧儿、波斯的血脉,只不过几代传下来,看不出了。撒马儿罕很多人都是这样,有意思的很。”
镇抚使笑而颔首:“是有意思得很,也可见城中太平之重要,出了大案咱必得查清楚才好。不然,往小了说会闹得城里人心惶惶,影响各位结亲结友;往大了说,指不准会闹得国与国间相互猜忌,影响邦交、耽误贸易往来,你们说是不是?”
柯敬抱拳:“大人说得是。贾愈这案子,我们……”
“哎,我只是说个理儿,没有给诸位施压的意思。贾愈这案子我锦衣卫接了,自会给撒马儿罕一个交代。”奚越笑而一顿,“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这恶徒是谁还没查清,谢大人的安危诸位可要多费点心。咝……不知诸位身手如何?用不用我留几个人给你们当帮手?”
柯敬赶忙道:“不,不必了!”话音落下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局促一笑,又说,“我们几个拳脚功夫还可以,就不劳各位大人了。”
“拳脚功夫?”奚越抓住了这个词,面具下暗暗抿起笑意,“还是留几个吧。哦,这样,我挑两个暗器玩得好的给你。平日可以跟在谢大人身边帮些小忙,一旦出了意外,暗器从远处打出去,比赶至近前再动拳脚要好得多。”
他这话,说得旁边一众百户、总旗神经都绷紧了,尤其暗器用得好的,简直在心里求起了菩萨!
谁想出门办趟差就被撂在外头?再说论滋润论威风,这撒马儿罕的官差哪儿比得过京中锦衣卫啊?
所幸那柯敬及时道:“不必不必,我们也有会暗器的。孙成志的一寸镖在这一片远近闻名,大人您就放心吧。”
奚越认真审视着他:“事关我大明使节安危,你可别唬我。”
“不敢不敢!”柯敬说着,胳膊肘一碰孙成志,“快,使个镖个镇抚使大人看看,让大人安心!”
那孙成志唯唯诺诺,旋即从怀中取出银镖一枚,腕上灵敏施力,将其一掷而出。
但闻咔的一声,银镖精准地刺入了奚越身后几尺远的木柱里。奚越回首一睃,便见那银镖纤细精巧,与昨晚自己攥住的那枚别无二致。
“不错啊。”他淡泊而笑,转回头来,目光又落回了那柯敬面上,话锋陡然一转,“贾愈的案子,我们要开棺验尸。”
第10章 丝路命案(五)
柯敬微有三分迟疑,旋即又觉仵作验尸实在是破案的常规流程。锦衣卫要验,他们没理由拦,也拦不了。他便索性大大方方道:“是,那我带人将棺材起出来,就在南城门外头。”
奚越没多客气,也没摆谱。当下就带着人,直接跟着他们一道去了。
半个时辰后,与案件相关的棺材尽数起了出来,共是三十二口。贾愈一家老小十四口,外加十六个家仆下人。
奚越负着手,扫了眼面前的三十二口棺,轻一点头:“仵作。”
“在。”四名锦衣卫一抱拳,便朝着木棺去了。木棺原都已用长钉封死,他们将长钉一一撬出、打开棺盖,三十二具尸体才呈现眼前。
撒马儿罕一带的气候本就干燥,再加上都是焦尸,大半年下来也没怎么腐化。四个锦衣卫在前验尸,余人在旁静等,不过多时,就见其中一个蹙起了眉头。
接着,他又凑近了几分,细瞧了瞧,转过来朝奚越抱拳:“大人。”
奚越眸光微凛:“怎么?”
“这人不是被烧死的。”那锦衣卫笃然说,“他颈部有刀伤,约两寸长。看情状绝不是烧焦后添的伤,应是先被割喉后被烧焦。”
而在谢宏文遣人送来的案卷中,写的死因皆是被烧身亡。
奚越侧眸笑睃柯敬,柯敬擦了把冷汗,外强中干道:“这个……还是锦衣卫的仵作厉害,我们这儿的,实在……”
“不碍的,锦衣卫办案历来更在行,不怪旁人比不过。”奚越大度一笑,又看向正验尸的另三个手下,问说,“其他人呢?死因如何?”
三人陆续抱拳禀话:“这二人也受伤在先。”
“这个胸口中刀。”
“这名死者头骨脸都砍掉了半张。”
“哟。”奚越状似费解地笑了起来,“头骨都砍了一半还说是烧死的,你们撒马儿罕的仵作是太差劲儿了些。”
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像是一把长柄白瓷小勺,盛着一勺怀疑,轻轻巧巧地洒进了听者心里。
锦衣卫都是常和刑案打交道的人,被她的话一引,不由自主地就对柯敬等人生了疑。一时间,数道目光一同在三人身上划着,划得柯敬面色直僵。
柯敬只能强作寻常地硬撑着,他哑声笑笑:“是,可不是嘛!我们也都盼着有个正经顶用的仵作,不然太容易出冤案。就像大人说的,那一不小心耽误的是三国间的情分!”
奚越轻然一哂,未予置评,接着打了个响指:“曾培。”
“哎,大哥!”曾培上前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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