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越怒极反笑:“门大人!”
“奚大人。”熟悉的声音压过了她,奚越凌然看去,杨川不动声色地轻摇了下头,接着,好似又朝她笑了一下。
第26章 秘籍(六)
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门达虽然不敢于奚越过招, 下完令就溜了,奚越却没办法当众把这令当摆设,搁下不理。
她只能压制着怒气, 冷声说:“都是一个衙门里的弟兄, 下手注意点。”
然后她便转身回了屋,不敢多看外面景象。一声声刑杖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却还是不住地扰着她的思绪,令她搭在案头的手一下下攥紧,放在面前的一本案卷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
底下的人下手再轻, 八十大棍也不是闹着玩的。杨川功夫好, 运起内力扛着,所受的还不过是皮肉伤, 张仪却是尚未打完便已昏死过去。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 杨川过得很不是滋味儿。
奚越和他是“一损俱损”, 和张仪可不是。现下把张仪害成这样, 她心里自然过意不去,便每天都抽了时间去张仪家里探病。寻医问药的开支她全包了不说, 还天天换着花样弄好吃的送去。
“听说今儿是从庆祥楼买的肘子!张大人这顿打挨得真不亏,天天吃得跟过年似的!”
——几天下来, 她又给买了张仪买了什么, 都成北司里津津乐道的话题了。杨川即便自己也在家养着病,都没少听说这些话。
当然,在旁人眼里, 这就是简简单单的上官照顾下属。可杨川实在没法这么看, 他鬼使神差地在想, 如果小师妹心存愧疚,并且觉得张仪救了他们两个,那她不会想以身相许吧……
其实这种想法来得没什么道理,他自己也转念就明白了过来——奚越一个行走江湖的人,不论来锦衣卫到底是为什么,都不可能就此在京里扎根,也就绝不可能嫁一个京官。
可是,他心里仍旧不是滋味儿。
早知如此,他那天就不用内力扛刑了。他如果实实在在受个伤,也能吃着她买的肘子。
现下,总不能让他去跟小师妹抱怨,我也挨了八十板子,你为什么不给我买肘子?
杨川趴在床上,心情十分沉郁。
是以又过两天,奚越拎着几道小炒正要进张仪家的院门,杨川忽地当空落下,挡住了她的去路。
“?”奚越怔了怔,继而十分诧异,“你伤好了?!”
虽然知道他内力深厚,所受只是皮肉伤,可他这伤养得也太快了吧?
杨川啧了声嘴:“小伤不碍事,在家养得闷得慌,过来看看张兄。”
奚越也没多想,二人就一道进了门。到了张仪屋里一瞧,还有几个北司的锦衣卫也在。
“哎,大哥。”曾培上前便要帮奚越拎食盒,奚越侧身避开他的手:“天天来蹭饭,你们好意思吗?”
“他自己又吃不完。”曾培赔着笑搓手,“您看我们最近又没什么有油水的差事,多可怜啊,是吧?”
奚越笑啐道:“呸,你少哭穷,要不改天让门达也赏你八十板子!”
她边说边把食盒放到案上,几道菜拿出来,一看就不是单给一个人备的。
杨川心里不禁更加委屈——别说单给开荤了,他前几天连蹭饭都没蹭上。
然后奚越给张仪盛了碗鸡汤,倒没忘了给杨川也盛一碗,汤递过去,她才忽地察觉杨川好似情绪不佳。
“怎么了?”奚越怔怔,杨川郁结于心:“没怎么。”
张仪趴在床上正好咂了口汤,随口就说:“好香,这比昨天的鱼汤好。”
奚越正想说那明天还买这个,忽而隐觉眼前的杨川好像一阵内力翻涌,跟要打人似的。
“?”她不禁再度看向站在面前的杨川,他低头喝汤:“没事。”
气氛一时被杨川带得有点古怪,但很快又轻松起来。众人在屋里边吃东西边说笑,只曾培时不时看杨川一眼,察觉到几分他的情绪,心情也异样起来。
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感情。毕竟那种“喜好”……放在魏晋许还能被赞一句风流不羁,搁在现在却是离经叛道。再者,他有那种想法,奚大哥可显然没有,让奚大哥知道了,没准儿要一指头捏死他。
可现下这么一瞧,难不成杨川也对奚大哥有那种想法?
曾培心里就复杂起来,一边知道那种事在自己身上行不通,杨川那边必定也行不通,一边又有些莫名的敌意滋生出来,让他想与杨川一较高下。
他再扭头看看从童子鸡上夹了个鸡腿下来给张仪的奚越,更觉得自己若能往前迈个一步半步就好了。
他心里是别扭,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恶心,他打从心底不接受那份感情的存在,可看看眼前又忍不住地觉得:有什么可恶心的?
不就是两个男人搭伙过日子吗?怎么就不行了。
哥俩相依为命的不也多得很?凭什么亲情可以,换成另一种感情就不成了呢?
曾培艰难地一分分动摇着自己的内心,像是有一座峭壁立在自己心里,他正在咬着牙关一寸寸爬过去。
然后他矛盾着、迟疑着、试探着,给奚越也递了个鸡腿:“大哥吃一口?”
“啊?”奚越转过头看看鸡腿又看看他,“不了,不方便。”
他的面具不能摘。
曾培讪讪地收回手,下意识地在想象面具下该是一张怎样潇洒英俊的脸……然后又奋力地摇起了头!
不成,太别扭了,他没法这样想,他还是喜欢女孩子的脸。
可他为什么又偏偏喜欢了这么一个男人呢!
曾培纠结懊恼不堪,低下头刚要狠咬一口鸡腿泄愤,手里忽地一空。
杨川拿稳了鸡腿咬了一口,边嚼边问:“又眯眼又摇头的,曾兄有心事?”
“……”曾培瞪他一眼即刻挥拳,杨川虽然外伤未好不敢落座,反应却很敏捷。他侧身一闪避开曾培的拳头,据理力争:“我和张兄都伤了,这鸡腿本来就该是我的!”
“呸!你小子就是成心……”曾培骂到一半,外面忽而响起瓦片落地摔碎的声音。
屋中霎时一静,防心都不低的七八个锦衣卫全都不自觉地屏息。而后却是半晌无声,正当大家都松了口气,觉着或许只是普通的房瓦松动时,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无数声音窸窣而起却十分稳健,有些走在院中青石板上,有些走在墙头上,还有些在房顶石瓦上。屋中好几人都面色大变,撂下筷子便拔刀出鞘,曾培率先一步走向房门:“我去看看!”
“等等——”奚越喊声未落,房门被豁然踹开!门板直飞向房中,离得还有几步的曾培不及闪躲,被抵住胸口带飞向屋中后墙,咣地一声砸至墙面才停住,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几道人影出现在空荡的门框外,被橙红的夕阳括成暗黑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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