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不归卫_荔箫【完结】(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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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些模糊的念头在潜意识里和烟雾一般飘散,让他觉得,小师妹好像会害怕什么东西。

  可她害怕什么呢……

  杨川头脑发沉,倏然间,好像坠进了一片虚空。

  虚空里满是黑色,四周围都黑得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抓不住,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发虚。

  她怕什么来着……

  他觉得答案明明就在脑子里,可就是想不起来。

  但总之他承诺过,绝不再让她经历一次。

  天色渐黑,暮色四合。奚月趔趔趄趄地下了山,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索性那猎户的家就在山下的小道上,她魂不守舍地走过去,被闲来无事在院子里瞎转悠的沈不栖一眼看见。

  “奚姑娘?!”沈不栖一愕,旋即奔出院外将她拦住,屋中的曾培听言也急奔出来,二人看到奚月满身的血迹,大惊失色,“你……怎么了?杨川呢?杨川呢!”

  他们一叠声的问了好多遍,奚月才在一哆嗦里回过神来。

  她好像刚看到他们在面前,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却说不出话。

  “出什么事了?杨大哥呢?”沈不栖继续追问,曾培一按他的胳膊示意他噤声,抬手在她奚月眼前晃了一晃。

  奚月毫无反应,看起来就像受惊过度失了神智。

  曾培一时心弦紧绷。他心知让奚月受惊过度可不容易,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能把寻常姑娘吓晕过去的什么鲜血死尸,在她眼里跟看个木俑陶塑也没区别。

  难不成杨川……

  曾培没敢往下想,摇了摇头,试探着伸手,打算先扶奚月进屋。

  奚月似乎无知无觉,任由他们搀着,往院子里走。

  走着走着,曾培突然听到一声低咝。

  那是从嗓中逼出的、隐藏着巨大痛苦的,又似乎因为某种愤慨而格外隐忍的低低哭声。

  “……奚月?”曾培慌忙抬头,看到奚月紧捂着嘴,却已泪流满面。

  手上原已干涸的血迹被泪水一点点融开,融成颗颗殷红,一滴滴落尽脚下的土地里。

  第52章 再度上路(四)

  回到白鹿门时枯叶满山涧,奚月才意识到这一路回来,又一个多月过去了。

  她几乎一路上都没说几句话,只是沉默地赶路,曾培和沈不栖知道出了事,也不敢找话题逗她开心,百里之遥就几乎都这样沉默了过来。

  但饶是这样过了月余,奚月也没觉得心情转好半分。当日的画面犹如梦魇一般在眼前晃着,挥之不去,无计可施。

  她竟然把杨川扔下了。

  不是说有什么不对,因为当时的确无力脱身,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这个结果,依旧令她愤怒、恼火,乃至前所未有地厌弃自己。

  她竟然把杨川扔下了。

  深入骨髓的无力和恐惧便这样纠缠了奚月月余。午夜梦回,她甚至不再梦到那些可怕的海水和火焰,一次次萦绕眼前不散的,变成了杨川遍身是血倒在她怀里的样子。

  她原以为那天从他中了那一剑开始,她整个人就懵了,之后的一切都浑浑噩噩。

  可在梦里,他的每一丝神情又都那么清晰。他虚弱得还剩最后一口气,仍然笑着,说服雁山弟子放她下山。

  夜静更阑,风清月皎。奚月寻了壶酒,走到宅中后院的小湖旁,坐下身仰头便灌。

  行走江湖的人大多酒量不错,她也如是。这一灌便灌下去小半壶,不得不缓口气时奚月才将酒壶搁下,信手擦了把嘴。

  在她正要拎起酒壶再灌的时候,一个呈满牛肉、牛肉上还放着一个馒头的碟子递到了她面前。

  奚月蹙眉,循着端碟子的手看上去,一滞:“爹。”

  奚言笑笑,坐到她身边,睇了眼碟子里的东西:“边吃东西边喝。”

  奚月摇摇头,望着月色下反着光影的涟漪尽力地吁出一口郁气:“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你瘦了好多。”奚言不依不饶的。

  奚月没法子,就拣了块酱牛肉来吃,又把馒头也拿在手里,没精打采地揪了块扔进嘴里。

  奚言在旁笑叹:“小时候,你什么都跟爹说。去了京城一趟,倒是眼见着长大了。”

  奚月没吭声,他又转过头来看看她:“三年前出了什么事,你不肯说,这回还不肯说?当然,爹可以不逼问你,可你也不能就这么憋着自己。”

  人有心事,从来都不要紧,但总要宣泄出来,再潇洒的江湖豪杰都一样。

  奚月就是凡事太爱自己扛了。奚言从曾培沈不栖到竹摇琳琅都问了一圈,竟然没一个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连同去的曾培沈不栖都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出“杨川没能下山”。

  没能下山,是被扣下了还是死了?不知道。

  奚言说完,见她还不开口,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湖面陪她沉默。

  寂静半晌,耳畔突然响起一声啜泣。

  奚言忙又看去,奚月正抹眼泪,可越抹哭得越厉害,直至彻底哭得凶猛的时候,她终于嘶哑着说出一句:“爹,我把师兄扔下了!”

  话匣子自此而开,然后越说越多。

  奚月说,我就不明白,江湖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自幼在江湖长大,自问早已看遍了这个地方的快意恩仇。可一夜之间,满江湖被一本秘籍搅得一团糟也罢,还都人人变得不分是非黑白,叫门达牵着鼻子走了?

  “怎么能这样!为什么门达那样的奸佞在京城过得逍遥自在,师兄这样的好人却要受尽苦难。老天瞎了眼,世间众生也都跟着一起瞎了吗!好端端的一个萧山派,百年威名因为几句传言,说毁便毁了。师兄因为那赵知伦几句搬弄是非的话命悬一线。他们怎么就不想想,萧山派为什么要做那种恶事,师兄何必去杀岳广贤?一个个都种蛊了不成?”

  奚言没有打岔,安静地听她说完,才含着笑道:“那爹爹告诉你,江湖不是‘变成这样’,江湖从来就是这样。”

  奚月沉闷地又灌了口酒。这道理她其实懂,这句话她已对自己说了成千上万次。

  奚言又继续说了下去:“江湖是什么?江湖是人,是成千上万的人。人与人不一样,但绝大多数人,是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这放在哪儿都一样。”奚言轻轻地吸了口夜色下的凉气,又循循地呼出来,“你啊,还是没长大,看事非黑即白。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江湖没有那么糟。就连朝廷,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糟。”

  奚月锁眉,怔怔地看向父亲,觉得父亲在为了开解而开解。

  ——江湖有没有那么糟,先不提。朝堂还不够糟?

  今上再度登基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清洗了一遍朝堂。

  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内阁辅臣王文王大人被斩首于市,曾在德胜门击退也先人的副总兵范广甚至被凌迟。

  这都是民间有口皆碑的忠臣,若说做错了什么,最大的过错大概便是在景泰帝在位的那些年,也在朝中做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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