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时,就在景刚刚断气的那一刹那,眼前的残垣断壁却轰然倒塌,黄沙被掠起百尺,模糊了整个天际。而那原本的长庆城,却机械般地埋入了地下,随之而起的竟然是那城中央的巨型牛头神像——它在轰鸣声中垂直向上,像是被触发了机关,直到升到必须要仰视才能看见的距离,才缓缓停下。
苍穹浩瀚无垠,大风席卷而来,漫天之中,我仿若看到了神祇。
在场之人无不惊叹,那,便是夔牛角么?
“和逐鹿一样,只有当灭族的时候,神物才会被允许转移到他人的手上。”苏风华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我霎时明白过来——阿巴将逐鹿的符契交给我的时候,它确实只是一颗抵挡风雨的珠子,而之后阿巴带领族人战死在逐鹿之野,惨遭灭族以后,那颗珠子便成了能够统领逐鹿的符契,转移到了我的手里。而刚刚,苏风华之所以要杀景,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一时之间,空气中涌起了一股浓稠的血腥之味,每一个人望着那城池中央的神物都有着不同的欲望。我对那东西没有想法,于我没有半点用处,却不料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手心之中却突然有些丝丝的温热。
我吓了一跳,抬手一看——只见手掌里莫名便多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玩意,周身闪着金光。我捏了捏,又握了一握,再拿到眼睛边上来仔细瞅了瞅,心里一沉,最后只能缓缓地将那东西放进八罗袋里,对着那群已经虎视眈眈的人吃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嘿嘿,是夔牛角。”
在我还没搞清楚为什么大家都想争的神物怎么就自己跑到我手上来的时候,几道黑影已经猛地向我扑来,我下意识一躲。棠梨被剑力震得老远,慌乱之中我只听见几声焦急的呼喊,就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落入了灌湘的手中,他夫妻二人一手一把剑,比着我的脖子,我稍微动一下,便是一道痕。
我气馁,叹一口气,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我明明就是最无辜的那个。
还有几个随灌湘一起行动的人,将我团团围在中央。若是平时,我一定举高双手毫不犹豫地便将那夔牛角递过去,但是现在,我虽然不要这东西,苏风华却要。
“把夔牛神物交出来,太子妃殿下。”说话的是灌,几近咬牙切齿。
我脑海里一瞬间涌起了许多瞬间,我如何把夔牛角从八罗袋里取出,如何将它抛向空中,如何趁着灌湘视线的移开然后脱离虎口,棠梨在哪个位置,苏风华又在哪个位置。不得不佩服我自己的临危不乱,我越发觉得我是一个如此珍贵的人才,绝不能在此白白牺牲。
迅速掏出夔牛角,我照着计划往天空一抛——我算中了我自己计划的开头,却没算中有其他任何可能的结尾——湘看着那神物飞入空中,而灌却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地继续盯着我。
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只能一个偏头,将身子迅速移出了灌湘的剑位。只是还没拔腿,灌手中的剑便向我拦腰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就当我以为自己此时必死无疑的时候,却是被另一柄剑格挡开来。
就在这么一瞬的光阴里,柳年与苏风华一人一剑,如电光一样闪来,灌湘便同我一起倒在了血泊之中。不同的是,我沾到的是他人的血,而灌湘,流的却是自己的血。
其他几名跟随灌湘的人也顷刻间被化为齑粉。
我惊魂未定,看见灌脸上那不甘的神情,却是望向身旁的妻子。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扶起已经气若游丝的湘,不解地看着她——方才那惊险的一刻,若不是她为我格挡开灌的剑,我早已死在剑下。
“太子妃是不明白,湘为何要救你?”她躺在我的怀里,面色如死灰。
我点点头,“那一日我被景做为威胁,你也救了我。”
“殿下,”她的嘴唇不断翕合,然而神识已经开始涣散,好不容易抬起的手将我紧紧握住,断断续续:“你还记得我曾经、给您提到过……三千年前,您与尧光太子大婚。沃野之上腾起的百二十只鸾鸟,湘……有幸能成为其中之一。若您、若您抬头,便能看见我。”
不知怎的,看着她这副将去的面容,眼眶竟然有些湿润,我缓缓点了点头,擦掉不断从她嘴角溢出来的血。
“多么、多么漂亮的新娘子……”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淡然的笑容,“湘既然……既然给了您新婚的祝福……又怎么可以、可以背叛……太子妃殿下、殿下是要成为带领子民回到洪涯的人……灌湘曾经的行为,希望、希望得到您的、您的——”
她话意未完,气却已经断了下去。我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滚滚落下,我不是在为这个几番想要置我于死地又几番想要救我的人哭泣,我只是为这光阴不待、流年易转,曾经洪涯一派祥和不再的伤逝而流泪。
“她在祈求你的宽恕。”无涯站在我的身边,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将我扶起。
我沉默良久,终是缓缓闭上眼睛,想象着第一次与湘遇见时,她从容又隐忍的神情,“给你我的宽恕。”
夔牛神物落入苏风华手中,景与灌湘都相继死去,我本以为这混乱的争夺应该就此结束,却不料洪涯的族人之中,却响起了抗议的声音。
“君子国的太子妃只是君子国的而已,如今洪涯已经破乱了三千余年,还有什么必要去遵守曾经的规矩?”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大声呼喊,不时便引起了一阵哗然。果不其然,灌湘一死,曾经的六十三支联盟部队就像失去了主心骨,开始有所涣散。
其实他这个说法我是十分赞同的,只是我的身份不容许我有这样的立场,所以我只能佯装怒气,正打算说点什么,人群里却又一高声的呼喊将我打断。
“太子妃便是太子妃,这是洪涯万万年就定下的规矩。不管是支离破碎,还是祥和太平,这都是洪涯一众仙民应该尊敬的、服从的、畏惧的!”我听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或许是一个曾经的故人出来力挺我也说不定。
此话一出口,又有更多的声音传来。有支持的有反对的,争吵不止。
我心想你们不一早将这个话题提上日程,却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在这里来讨论,多让我没面子啊。我心里有感,打算开口,却又被另一人打断。
“谁对太子妃有意见的,先过我手中之剑。”柳年便是柳年,话不多,但是一句话便足以把人震慑。但是我一直便主张以德服众,在德实在服不了的情况下才使用武力。
于是我走过去将柳年拉到身边,示意他不要用那么吓人的手段。我清了清嗓子,尽力提了口气,缓缓开口,说了我这么多年以来最是正儿八经,最是煽情,最是让我自己都听不下去,却又最是我最佩服自己的一番话。
“我从未想过我会嫁给尧光,也从未有过要肩负起整个洪涯的责任感。十分愧疚的说一句,从小到大,我不过是一只吃了睡,睡了吃,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猫。毕生的愿望就是嫁个好男人生一堆好小孩,然后过着徜徉的日子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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