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我自己,曾以为可以为爱抛却一切,却不料爱始终要屈服于现实。
在清商、怀霜、夕鸾、无涯相继消散之后,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因为爱他,支撑多久。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只想伸手抓住唯一可以信任的东西,唤了一声:“棠梨。”
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苏府西苑的床上,周围一片寂静,宛若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我的意识已经不太能够承受住整个身体的重量,勉强地下了床,只觉得这六月的夏日里却是冷得出奇。我推开窗,才发现寒冷的原因——纷飞的大雪簌簌下落,宛若寒冬腊月。
六月飞雪,人间究竟有怎样催人泪下的冤情?
“棠梨。”我又是唤了一声,空寂之中没有半点人响,天地之间仿若就我一人。
我回过头,才看见桌上那封安静躺着的信,而在我拆开的一瞬间,心口的血终是忍不住喷涌而出,一下就染红了棠梨那娟秀的笔迹。
我握着那信无法言语,浑身只是不住的颤抖,伸着的手一阵搜索,想要找到可以支撑我的东西——没有了,再也没有了。连心都土崩瓦解了,身体就如行尸走肉,没有了方向。
我穿着单薄的衣服,跨门而出。静谧无人的西苑里扎满了雪,这情景,真是像极了千年之前的踏雪之国。
神识仿佛已经不受我支配,在看到那人一身墨色玄袍缓步向我靠近之时,我情不自禁往后一退,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是退无可退,没处躲藏。
他是恶魔,是修罗,是我无可避免的劫难。
“天地毁灭之后,若只剩下你我两人,你还愿意随我一起吗?”他神色如常,像是一个礼貌性的问候,拉着我的手,柔声地问我。
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本是那样静谧与美好,然而在我的眼中,一切都是过往和虚无。
“我不愿。”我低下头,不忍看他。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止无涯、槐江、夕鸾、棠梨这些为我们而死的人,还有千千万万年,人心最抵不过的时间。
“为什么!”他握住我的手生疼,眸子里闪过丝丝怒意。
“因为她不止是踏雪国的殷殷,”有清冷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直入耳际,“还是神帝之女,青衣献。”
雪花深处,走出的人却是沈霁云。她目光平和地看着我们,有如神祇。
“冥神司幽……”长琴探寻着问出了口,只看见女子云淡风轻的笑容飘散在落雪之中,“你难道忘记,第四次天地之战一旦开始,我就会被释放出来。”
我霎时明白过来,原来霁云的爱便是司幽的爱,不争不抢默默守候,与其说是奉献,不如说是赎罪。
“你不记得献儿,是因为我曾经的一念,出于嫉恨,留住了你所有前世的记忆,却独独拿走了你对献儿的感情。所以霁云是我赔给你的心甘情愿,也是我唯一的救赎。”
天地间,白雪皑皑,世界一片静谧,宛若只我三人。我感觉自己像是化身成了一片飘忽的羽毛,纵身投入一场盛大的翩然起舞,却不知风的尽头,终将落地。
“你难道忘了,即便我消散在了风中,只要我一抚琴,你也会踏着音律找到我。这是你曾经承给我的诺言,你怎么可以忘记!”记忆里,长琴绝望的容颜在我面前逐渐变得朦胧,只听得他仿若嘶吼一般,拉住我不断滑落的身体。
“对不起,我无颜以对那些死去的朋友,这一世里我已不知该用怎样的立场继续爱你。我很累。”
“我家姑娘,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棠梨已经离去。我是司命神雍和之女,当年父神因为一个预言,造成了洪涯被毁的恶果。我正是想要为父神弥补他的错,才化身成为朝云国的花仙,想要帮你重建洪涯。只是心不由我,我不能看着共工神的觉醒,也无法伤害清商。若长琴知道了是我一直在与神界沟通,将你们的信息出卖的话,我必定逃不脱他的琴下之剑。不想看到清商为难,也不想看到这即将毁灭的世间,棠梨宁肯选择自行消散。
请不要伤心,神不会真正死去,我会化作绵长的风,鲜艳的花,淅沥的雨……只要你能看见的地方,都有我的存在……棠梨绝笔。”
大雪纷飞天,我踏进堪折苑内那几株梅花下。拾级而上,漫步在幽静的梅园,立于花影飞雪之间。雪落梅间,我舞动起如絮的轻盈,期待着宿命中最后的结局。
踏雪而来,乘风而去。灵魂找不到归宿,泪水模糊了双眼。淡淡冷香间,隐约只看见那些惶惶岁月里稍纵即逝的繁华身影。
哭不出声来,耳畔除了簌簌的雪落,便是从远方悠扬而来的古奥朴质的琴曲,不绝如缕,直扣人心。那曲子哀婉,缠绵,诉说着点点滴滴的爱意。我拂袖起舞,踏着这音律,最后为他告别:
“皎皎梅芳,逆雪而香。伊人何往,为君红妆。
落落红棠,朱玉其裳,伊人何往,为君迎唱。
萧萧竹坊,琴瑟尤常,伊人何往,为君听竹。
凄凄柳阆,青絮正长,伊人何往,为君离殇。”
意识中的最后一刻,大雪兀自飘零,鼻尖是悠悠转转的冷梅香气。一青衣长袍的人踏雪而来,扶起我的身子。眼角终于滑落了两滴清泪,低落在雪地之中,染成一片一片的血红。我挣扎着从八罗袋里掏出两颗正在闪烁着点点银光的珠子,艰难地翕合着嘴唇:
“柳年……我将最后的一命,交到你手中,希望你如曾经一样,不要辜负我。”
我看不清他的容颜,只道是已经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可以安心地闭上眼。却在最后一霎,眼角可及之处,一头红色的小豪猪使劲在我的发间蹭着,眼里是隐约的泪水。
随后,便陷入不知未来的长眠。
“在适当的时候,为神帝祭献。”
☆、第65章 第二十枝 终章
传说中的第四次天地之战,共工神所向披靡,挥军直指天帝颛顼。颛顼却是已有准备,召来盟军,与共工二人从天上战到凡界,又从凡界战回天宫,搞得人间生灵涂炭,怨声载道。
共工神勇,铁骑所踏之处,皆是一片废墟。颛顼力所不敌,就在连连败退之际,天边却突然出现了两支远古神族——逐鹿与夔牛。
颛顼有如神助,几个来回之后,形势来了个大逆转,将共工打得七零八落。共工辗转逃到西北方的不周山下,此时跟随他的队伍,已只剩仅仅一十三骑。他举目望去,不周山恰是一根撑天之山,若是此山断裂,颛顼的统治也终将覆灭。
神勇的共工走投无路,破釜沉舟,一头撞向了不周山。霎时天昏地暗,日月星辰偏移了原来的轨道,大洪水从西北方奔涌而来,这场旷世之战才宣告终结。
“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苍天补,四极正;□□涸,冀州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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