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那端跑去,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
“娘亲、师父……你们等等我,不要走啊,不要……”
可那些身影却不曾回头,隐入无边无垠的黑暗尽头。
曾是巫山却为水,此恨忘却营营。
令人窒息的暗色,令人压抑的孤独,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去,独独留下我一人。为什么,为什么。
我抱住双膝,蜷成一团,低声啜泣。
我自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每每都分不清什么时候是梦境,什么时候又是现实,在梦中惊恐,在现实中惊慌,在梦中哭泣,而在现实中流泪。晶莹的汗滴自额头滑落,看不见,但我能感受到,那一定是晶亮,闪着银光,就像窗外的那一轮弦月一般。泪水却在此刻混着汗滴,莫名的从眼眶涌出,擦过脸际,流入口中,涩涩的味道,只为了梦中自己的无力和悲伤。
也每每总在这个时刻醒来,黑夜犹长,孤寂难耐。不断的在梦中搜索所有闪现的景物,拼凑着线索。让过去再一次生动的呈现。
儿时不愿触碰的伤口突然被撕开,可依然是血肉模糊,却还要在上面撒上一把盐,疼痛已经使我麻痹。麻痹使我逃匿,逃匿使我愈发痛苦万分。现在如潮的记忆将我吞没。
我半直起身,汗水已然打湿了亵衣,纠结的发丝相互缠绕,揉成一团,堪比女鬼头上盘踞着的毒蛇。遗忘,或许是剂最好的麻醉剂,却不是最好的药引。
我如同七岁那年般,抱膝蜷缩,在被褥里瑟瑟抖动,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被遗弃。
翌日晨,我立于璃身侧,如往常一般,在晨光中,我们选择静默,各自想着心事。可今天,梦中母亲温柔的话语,师父淳淳的教诲,伙伴肆意的喧闹在我耳边萦绕,那么就让今日做个了断,我不想再背负着噬人的责任。
我按住剑柄。深呼吸,用全身力量欲将剑从剑鞘抽离、挥出。我能把握的只有此刻,因为这时的篱,是根本不会关注到我的一举一动,即使偶尔的对谈之中,也不会察觉到我言辞间裹挟着的片刻惊慌。我无言,在心底默默轻叹,声声在风中被撕裂,破碎。近日定要做个了断,是痛苦也好,是悲哀也罢,也将这一切统统埋入过往,成为记忆的一部分。
片刻之间,短短数月相处的日子里的所有片段,向我涌来。回想起璃在我负伤时的殷殷照料,让人迷离的眼神,令人深陷的笑靥,都只能成为回忆的一部分;回想起月夜下,起舞弄清影的倩姿,婆娑的衣裙擦过翠竹,整个山林都为之倾倒;回想起斜照里,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滑过我的丝发,为我柔柔挽起发髻,为我轻轻画眉,时而为我插上一朵鲜艳的小花;回想起有时对坐成双,她教我练字,一提一顿,一笔一画,呵气如兰,她的气息在微风的送浮下丝丝扣扣浸入身体的每个毛孔。
回味着短笛声:声声慢,绕于心结,柔肠寸断,化作点点思绪,行行清泪,思故人。
抹一抹脸颊,不经意间已经泪千行。克可族内的使命,父母的血仇,有些事想放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放手的。心中的仇,心里的恨,不是说能消解能消解,说遗忘就能变得风清云淡。如此的重负箍着我的心,使我日夜备受煎熬。
朝着璃伫立的方向凝望,纤长模糊的背影,被晨风吹散。此刻的她独奏着来仪,倾吐着往日的悲情,此刻的她无力关心周遭的一切,天崩地裂也好,狂风暴雨也罢,只是祭奠逝去的岁月和不为人知的秘密。
拭干泪滴,将回忆压入心底,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怕失去了抽剑的勇气;也怕在蓦然间碰到篱惊疑的眼神。即使只是一场幻想,总给人以无力挣脱的理由。
可就在那一瞬间,璃猛地回过头来,用悲戚的眼神凝望我的眼,我按剑的手不由得再度垂了下去,再也没有勇气举起。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是剑坠地的声音。
我稳了稳神,轻轻将剑拾起,不动声色。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一个已被遗忘的故事。”她的口气里满是无奈和不争。
我惊讶地回望,连日里困于自我挣扎,消磨了原有的好奇欲。现在这份欲望又被重新燃起。只是微微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回答。
“大概没有人愿意听陈年烂芝麻的爱情故事吧,人人都追逐着浮名,结果又总被浮名所追逐。”苦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笑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你,是我第一个愿意讲述故事给你听的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第二个,人们总喜欢按自己的理解去述说故事,最后故事变成了传说,变成了恐惧,失去了它最真实的内容。”
我再次点头,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我唯一能做的就静静的听她把故事讲完。
或许世人多羡浮名好,却不知终不过飞鸿踏雪泥。老僧死,成新塔,坏壁却无端,见旧题。往日浮沉皆是土,玉寒香冷终难续。
☆、第 5 章
艳红的光轮自东边跃出,挣脱漫无边际暗之束缚,将光亮奉献于世间。
我久久未发一言,一直纠结于内心所思,我无法抉择,如此進退維谷的境地。
璃见我无甚反应,又背转过身,將整个身影隐没于愈加炫目的金色光晕中。初阳搏击而出的壮丽而决烈的光芒将她和我層層籠罩笼罩。
凝脂的冰肌,冷峻的嘴角,坚毅的眼神,宛如一朵出水菡萏,清傲得凌然不敢侵犯。
天地间一片澄明,在祥和霞光的包裹下,万物开始苏醒,生机咤现。世界在此刻蓦的鲜活起来,宛如死气沉沉的人偶突然被赋予了灵性,开始了新的征程。
一抹橘红与金灿的糅合,密密布于璃之周身,仿似绣上了一幅手工苏绣,细腻而又柔美,将所有的冷漠抹煞。飘忽虚渺的不似人间物,来自上天的卷轴,着眼似乎就是禁忌,想当年玉环飞燕,亦自感不如,念西施貂蝉,猶自凄凄焉。
她轻缓得抬起左手,绛红的薄唇轻触吹孔,右手修长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娴熟的来回按动着笛孔,清扬的律音倾泻而出,没有丝毫的不协和。鸟声随之惊起,应声鸣唱。一曲行歌,声声莺啭。天籁般的清澈,荡涤着灵魂,洗净了污秽。外界的杀戮和血腥,似乎和这里绝缘,只留下平和和安宁。晨间林中,啾啾竹间鸟,日夕相嘤鸣;悠悠水中鱼,出入藻与萍;水竹鱼鸟家,伊谁作斯亭;翁来无车马,非与弹弋并。在瞬間,杀意顿失,通身疲软,心里已容纳不了血腥的负担。
不自主的,我采撷下一叶嫩片,置于唇边。吸气,吐气,与唇接触之处传来微微的酥麻感,是韵律的振动,遥远而熟悉的音律呼之而出。我不曾记得此曲是何名,只是恍恍惚惚的觅着记忆的足迹,随意流露著自己的感緒,那是儿时鮮活的追思,是岁月划过的痕迹,却深深的烙在了脑海中。
幽幽的声线虽不及笛声轻灵,却别有一番精脆的韵味,清却不冷,恰如其分的衬着笛音,如凤求凰,霓追虹,纠缠着繚繞,相得益彰。
头隱隱发疼,若干影像模模糊糊的闪現于脑里,又飞逝而去,记忆的牢笼邊立着坚固的木栅栏,潜伏的印象悄然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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