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神仙徒弟的话自然也都是假的了,这假话又是哪个传出来的?自然是得了好处的人特地编了来哄人的。这傅清溪不过是个台上的傀儡人偶罢了,后头牵线的哪个,自己想去!
因之前把她捧上天的时候,她龟缩一隅,根本没在人前露过面,无非把那两本书往书楼里一放就当壁虎断尾了。可那许多人又不认识她的,要想结交她,只好从有交往的人身上过。这么一来,倒是越芃、越萦、越苭几个同别家姑娘千金们交情好了不少。这会儿事情成这样了,她倒没事,却把那几个害苦了。
越苭头一个忍不住,同大太太抱怨道:“娘你说说,真的气死我了!我要同谁交好,难道还要借她的名儿?现在倒把我们都折里头了,我真想狠狠骂那丫头几句!”
大太太皱起了眉头,马嬷嬷赶紧先开口劝道:“姑娘消消气儿。这都是专有那么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今天这么说了,明天那么说了,都是吃得闲得,姑娘什么身份的人,哪里能同这样的人计较。”
大太太也道:“你提你傅妹妹做什么,她做什么了?!”
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同谁说的,顾自道:“方才在老太太那里,我还说要不要查一查。这前后两套话,到底哪里传出来的!连傅丫头得了书的事情都说得明白,这不是知情的哪里能编的出来?!照我说很该查一查,到底是哪里嘴碎没规矩的奴才,往外头胡咧咧去!
“可老太太说,这事儿如今已经闹得够难看的了。真的又查起来,查到什么人身上,奴才是奴才,奴才还有主子不是,到时候越发牵连多了,说不清了。家里过日子,还要都平平静静的才好。就等事儿过去就罢。是老太太的仁慈,也得都知道好歹才好!你又有什么损失了,气这个,气那个的。你要当时同傅丫头一样哪个都不搭理,也没有如今这番难过了不是?!还想怪谁来!”
越苭叫大太太几句话说的语塞,兼之说流言的事儿,这招数她从前可用过一回的。这回虽同她没干系,不知怎么的还是有些心虚,便不说话了。
越萦站在一边,面上只如平常,只她自己知道,裙里两个腿已经绷得石硬,却是强忍着心里的惊恐和愤怒。
这先前的那番话,里头果然有两分她的手笔,虽不是她直接叫人做的,架桥拨火的招儿却没少使。如今嫡母好好的忽然这么说起来,叫她怎么能不心惊。只是这样事儿绝无自己去认的道理,给自己鼓劲,没事,只要不认就没事,一定要绷住。
幸好大太太转眼就问起越苭读书的事来,才叫她松了口气。
轮到越苭那里头疼了,她道:“娘,照着嬷嬷说的,我这一日也别干别的了,就长在那桌子上算了!昨儿我中间起来出去走走,就叫她说了两句!这哪里是叫我读书,这是把我关牢房里了!”
大太太叹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夏嬷嬷这是尽心教你,你要好好听从才对。这刚开始就喊起苦来,往后还怎么办!”
说了这话有意无意看了越萦一眼,越苭看见了,想起上回自己同柳彦姝吵架,结果就叫越萦得了去天香书院的机会。这回自己若是又出点什么事儿,这人定是巴不得把夏嬷嬷要了过去呢!恨恨咬了牙道:“娘放心,我,我会好好听嬷嬷的话!”
大太太这才露出了笑意来,马嬷嬷在一旁道:“姑娘这么说了,太太这下可算能安心了。”
大太太笑笑,又道:“叫人把夏嬷嬷写的那份作息再抄一份出来给三姑娘,你们都要用心才好。”
越萦赶紧道:“定不负母亲苦心。”
越苭暗暗瞪了她一眼,好在没人瞧见。
柳彦姝自然也听了那些流言了,跑去看傅清溪,见傅清溪又在看书,叹道:“你这会儿还有心思看书,外头都把你传成什么了!”
傅清溪道:“随便吧,我哪里管得了那些。你来了正好,帮我把这张纸裁一裁,她们的手都没你准。”
柳彦姝好好跑来说流言的,莫名其妙被抓了壮丁,裁了半日的纸来做本子用。
要说都恢复原样还是不能的,只董九枢就比从前行事更谨慎了几分。本来米契交易的消息都是用书信递进来的,如今作鬼还弄个盒子,里头几本账目细录,那些米契交易的纸张就混在里头。还教了傅清溪一套暗记的法子。就这么,平白多了一趟手脚。
傅清溪叹气,董九枢便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名声什么的流言是不要紧,这可都是关着真金白银的大事!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等亡羊补牢,就晚了!非得把功夫做到前头才好!你听我的!”
傅清溪还能说什么呢。连她自己递出去的,也得混在那些账目细录里头,搞得跟密谋叛乱一样也真是够了。可她一个“账房先生”遇着这么爱“防患于未然”的东家,听话照着做才是最简单的法子。
就在他俩从米契市场上又小赚了一笔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叫董九枢放心不少。
宋家两个老供奉,却是认识悠然叟本人的,他两个比对了越家传抄出来的那两本署名“悠然叟”的书,发觉根本不是悠然叟所著。里头有许多话,都不符合悠然叟遣词用句的习惯。接下来,又有人从王家、宋家、陆家几处找到了一些早年收存的悠然叟的散述,开始了字句敲定比对的无止无休的日子。
今日你这么说了,明日他又那么说了。傅清溪也跟着沾光,现在不是企图结交冶世书院先生而不得的可怜虫了,而是把个江湖骗子当成老先生的睁眼瞎。
柳彦姝又天天给她来说这些,她直告饶:“好了,好了,就由他去吧。管他们怎么说我,我还不就是这样!”
柳彦姝想想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她还多想了些,道:“虽然外头不晓得你姓名,只说府里的表小姐如何。可亲近的几家都是知道你的。这名声上头到底是有些影响……往后……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说法……”
傅清溪摇摇头道:“没事,我同他们一点不相干。”
柳彦姝想起她同谢翼的一笔糊涂账来,有心想问,料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叹气罢了。
她却不知道傅清溪这会儿心里正重新看待起她来,忽然对她多了许多同情。
——这阵子下来,可算叫傅清溪知道“有”的苦了。从小到大,多半苦的都是“无”的事儿。没有爹娘,没有自己的家,没有出色的容貌,没有过人的聪慧,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讨长辈欢欣……好看的衣裳穿着也不好看,一样的胭脂用起来就是没旁人鲜艳,肩太溜、脸不够白、手也不好看……
可这阵子,她不过凑巧在联考里得了一个也不算很好的名次,之后误打误撞投了某个老先生的喜好得了千金宴的魁首并几句颇有偏颇的称赞,就被人详查起来了。问来查去,一家子不安生不说,还连累了那对身子本就不太好的主仆,叫她心里内疚得无以复加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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