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半晌后,却仍旧只听到一个人踢踢踏踏的声音走过来,沙哑的嗓音里透着戏谑与怒意:“不跑了?没灯了?”
正是那混进来的建文余孽。
雪上加霜的是,这人之后,又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以及牢房门锁被砸开的动静。
随即传来邹一昂恐惧的啜泣与哭喊。
“傻小子,方才他不那么说,那两个鹰犬还能放过你?”有个苍老的嗓音没好气的说着,“要是为了杀了你,派人买通狱卒在饭菜里下毒不行吗?非要派好手来劫狱?!我们是来救你的!”
邹一昂似乎在哭着挣扎:“我不要你们救!”
他也不是赌气,而是考虑的很清楚,“你们带我走之后,我爹就不会招供。我爹不招供,我祖母、娘、姐姐妹妹,先生们,还有府里的下人……他们都要没命……已经是永乐九年了,我不要跟你们走!今上英明神武,我要做今上的子民,我不知道什么建文余孽……你放开我!放开我!!!”
“啪!”
一声脆响,邹一昂的哭闹戛然而止,显然是挨了一个不轻的耳刮子。
那苍老的嗓音像淬了冰,冷的入骨:“邹家子弟,竟然如此贪生怕死……若非你是独子,老子不剐了你才怪!”
“我不是贪生怕死!我是不想连累家里人!”邹一昂被吓住片刻后,再次爆发,歇斯底里的喊道,“建文都死了,你们不甘心,你们自己折腾去啊!为什么还要拖我们家下水?!你们这些该死的余孽,我爹他简直糊涂透顶!他……”
这次抓着他的人显然真的怒了,只听两声闷响,像是重物击打在肉上。
邹一昂惨叫一声!
郗浮薇听着他叫了之后就没了声息,微微动容,就察觉到于克敌在自己掌心写着字,让她“别上当,这是故意引咱们忍不住弄出动静,好让他们判断咱们的位置”。
那苍老的嗓音阴恻恻的问:“还胡说八道不了?”
邹一昂朝他们呸了一口。
换来的是又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听得郗浮薇脸色沉了又沉,被于克敌狠掐了把掌心才稳住,只能默默祈祷邹一昂识趣点,别再继续激怒这些人。
然而这番殴打反而激起了邹一昂的血性。
他本来作为邹家独子,自幼受尽宠爱,虽然在邹知寒跟尚夫人的管教下,没长成草菅人命的纨绔,却也养了一腔傲气。
之前锦衣卫抄家因为事出突然,主要也是担心被羁押的父亲以及软禁的合府,这才惶恐压过了戾气。
方才郗浮薇一番劝慰,他嘴上不说,心里也很认同这都永乐九年了,自家没必要再为劳什子建文帝尽忠。如今再被建文余孽暴打,越发不肯屈服,嘿然道:“建文无德,失位是理所当然之事!今上是古往今来难得的明君,登基是众望所归!你们就算活活打死了我,我也是这句话!!!可惜我爹糊涂,竟不知道早点将你们交给朝廷处置!!!”
大概是被他气的够呛,建文余孽一时间居然没有动手。
片刻后,那沙哑嗓音才说:“你跟这小子啰嗦个什么?反正只是救他出去,让邹知寒有个念想,等邹知寒熬刑熬不住没了之后,要怎么处置还不随便?”
邹一昂本身是没什么价值的,所有的价值就来自于他那个知晓众多秘密的亲爹邹知寒。
“被这小东西气糊涂了。”那苍老嗓音恨声道,“等邹知寒死后,老子要亲手扒了这小子的皮!”
窸窸窣窣的,似乎他绑了邹一昂,道,“快走!”
“你先带这小子走!”沙哑嗓音冷然道,“还两个番子在那边暗处……其中一个女子,据说是沈窃蓝的相好,既然遇见了,断没有留她性命的道理!”
“没必要。”那苍老嗓音道,“沈窃蓝是沈家子弟,转着弯的皇亲国戚,什么样的美人弄不到手?杀了这个还有后来人,犯不着为她冒险!”
沙哑嗓音不甘心:“老子刚才差点被她烧死!这贱婢狡诈,留着恐怕成祸患!”
“一介女流能成什么事?”苍老嗓音嗤笑了声,催促,“我知你脾性,但如今不是睚眦必报的时候……虽然外头的人不是已经被制住就是被杀,然而此地到底是卫所所在,哪怕沈窃蓝等人此刻不在城中,那几个总旗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我不联手离开,万一外头已经有了准备,功亏一篑,回去如何交代?!”
“……好吧,便宜这对狗男女了!”那沙哑嗓音迟疑了下,这才转身。
听着他们脚步声远去,郗浮薇正要出去,却被于克敌按住,等待良久之后,又有一个极轻微的声音传来,一直走到他们附近,静静凝立片刻,似乎在侧耳细听。
两人皆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这声音离开后又过了片刻,总算大批人马拥入,喊着他们的名字,挨个牢房的搜查与敲打……吵吵嚷嚷里,于克敌方让郗浮薇暂时留在原处,自己黑着脸提着断刀出去:“这到底怎么回事?!守狱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质疑
守狱的人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
鲁总旗脸色铁青的看着面前一具具盖住头脸的尸体:“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城里,堂堂锦衣卫所,居然被人潜入不说,还死伤惨重……你们做的出来这样的事情,老子都没脸跟大人禀告!这是想把脸丢到御前去么!?前辈们打生打死攒下来的招牌,你们砸起来这么痛快,做什么不把自己脖子上的家伙也摘下来砸了算了!?”
“也是没料到,守狱的校尉里有内奸。”匆匆赶来的关总旗在旁小声解释,“估计跟是邹知寒差不多的情况……然而记载已经毁于火中,所以咱们都不知道,这种事情防不胜防,着实怪不得底下人不够精心。”
本来济宁卫所昨晚刚刚有了大动作,一直到今早都没停,还去抄了个邹府的。
这会儿牢狱里正有些人满为患的意思,里里外外虽然都有人盯着,但也不免跟鲁总旗说的那样,觉得天色尚明,还是在城里,怎么会出事呢?
心头既松懈,又赶着内奸里应外合,给取暖的炉子里放了迷药,可不就是一下子都被放倒了,任其宰割么!
“为今之计,最要紧的是亡羊补牢。”关总旗提醒同僚,“年节才过,运河那边刚刚开工,此番陛下可是除山东本地外,还征了镇江、应天、徐州等地三十万民夫的!要是这时候传来咱们卫所被劫狱不说,还死了好几个自己人的消息,且不说陛下会何等失望,日后见了其他卫所的同僚,也是无地自容!是以这事情万万不可传播出去才是!”
但死了的人可以安抚家属,劫狱的俩余孽可以假装不存在,被劫走的邹一昂却不能不理会。
毕竟这是邹知寒唯一的儿子,关系着这人是开口招供还是顽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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