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安有点编不下去,作为媒人,原则上要挑好听的话说,互为介绍的时候尽量突出对方的优点,比如回头介绍薛六的时候,便不能言其行为乖张举止可疑,看上去像个伪装的江洋大盗之类。
但张娘子其人,美则美矣,富则富矣,却再无其他可取之处,通常这种时候,考验媒官口才以及演技的时候就到了,如果此刻坐的是一位资深媒官,大概还会说些秀外慧中贤良淑德,娘子郎君配的天上有地上无之类不要钱的奉承话,并且不会凸显任何违和感。
叶长安作为媒官的道行显然有限,她之所以能在一干媒官中脱颖而出,靠的不是一张嘴,多半是她那很具有土匪气质的脸。因为多数情况下,她所经手的都是问题钉子户,比如到了婚配年纪拘不婚配者,待交由官府强行婚配时各种不配合的,再比如婚配双方因为彩礼闹的不可开交的,诸如此类不等,但无一例外的,可以好好说话的并不多。
像薛六这般老老实实听她介绍的委实少见,意外之余倒生了几分感慨,早知道他如此配合,该给他挑个好一点的。
“叶媒官是想说,我看起来比较像吃软饭的?”
……叶长安尴尬的挠了挠鼻子,“当然合不合适,还得郎君自己决定。”
薛六嗯了一声,不知道算是应还是没应。
“长安二字,取的是哪两个?”
嗯?叶长安摸不着头脑,媒人的名字有那么重要吗!
“就是长久安乐之意。”叶长安解释说,“是家母随意取的。”
“哦?令堂可是西京人?”
叶长安的母亲的确不是此地人,但也没人说得清具体是哪人,因为她是个哑人,还是个很有姿色的哑人,通常生的好看的冷美人大都跟人有距离,何况她并不能正常与人交流。
当年她落魄至此被叶长安她爹所救,后来便顺理成章的结成姻缘,不过美人不得长命,叶长安六七岁时她便去世了,是以叶长安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即便是母女之间,亦无多少温情可忆。
“叶媒官不要误会,说起长安二字,总会想到怀念故地之意,便妄测令堂亦是此意。”见她难于启齿,薛六解释说,“西京长安,正是家父祖籍之地,一时感慨。”
怪道薛六此人粗狂中带着那么点贵族雅气,竟是有些出处的,毕竟生在西京的人,便是平头百姓都跟他们不是一种做派。
“郎君话说远了,如果郎君有意与张家娘子见一面,十五那日文庙坊的庙会,我会设法让二位私下见一面,重上户籍一事,烦请明日去县衙公廨走一趟,届时我会等候郎君。”
薛六不置可否,看样子是同意了,这与叶长安事先预想的不大一样,此行顺利的叫人疑窦丛生,但她不是个杞人忧天的人,事儿来了解决事,没有平白提心吊胆的道理。
叶长安起身拱手,“多谢郎君的牛肉汤,改天若是有闲,我请郎君喝一回正宗的。”
这是谢他款待呢还是寒碜他牛肉汤做的外行呐,薛六胡子底下的嘴角一抽,心说没见过这么以怨报德的小娘子。
小娘子不光以怨报德,形迹也十分与众不同,敢在闭坊之时随意到人家串门子的,通常都不是一般人,瞧她兜着手闲庭适步,转脸的时候眼角眉梢勾出的那么点机灵气,一看就是有恃无恐惯常走夜路的。
“郎君能做弓?”
走到院子的时候,叶长安拾起一根半成的弓弦,状似无意的问他。
“如你所见,暇时会做一些,卖给普通猎户所用。”薛六反问她,“娘子擅弓?”
“不擅。”叶长安挑眉看他,“弓弩箭羽之物,难免会联想到战争,在我看来,凡事学以致用才作数,我又不上战场,学之无用,况有时你擅长某样技能,大概就注定要为其所用。郎君可知当年秦未将军,臂力惊人箭技无双,天赋异禀又如何呢,终抵不过战死沙场的命运,可见这东西还是不要轻易擅长的好。”
薛六隐在暗夜中的脸僵住一瞬,竟然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
“郎君留步,告辞。”叶长安没有劳烦他开门关门,直接翻墙院离开,轻盈的如同跳墙的猫。
薛六眉头一挑,果然是个惯犯。
正文 003闹上门
夜里上房爬墙对叶长安来说不算什么事,坊门对她来说更是形同虚设,她熟门熟路的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乌漆摸黑空空荡荡,索性也懒的亮灯。
冷不丁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像是块石头,叶长安一琢磨,就知道指定是孙德才他娘扔的,这婆娘记恨她退了婚,指定又憋着什么幺蛾子等她。
叶长安绕过满地的石块,推门进了自己房间,只脱了外衣便瘫倒在炕上,就着牛肉汤的暖意,十分满足的闭上眼。
自从家里剩她一个人,叶长安过的基本就是这种夜里不点灯,吃了就上炕的日子,如此不像样的作息时间并非全无好处,最直观的就是第二天可以按时起来上职,不过少年人睡不嫌多,所谓的按时,就是只容她起身擦把脸,去厨房掏一只凉粿子,然后一边干嚼,一边踩着时辰按时到官媒衙门。
不过今儿运气不大好,粿子刚好吃完不剩,她才想起来是昨天忘记买新的,但好在她晚上吃的足,自觉可以撑到午饭时分不成问题,于是省下了这一时半刻的功夫,她居然提前了那么几步赶到衙门。
然后得以瞧了一出好戏。
开市的时辰通常比较热闹,不过今儿却被官媒衙门抢了风头,叶长安站在看热闹的人后面,一时都没找到个缝往里钻,于是只好认命的站在圈外听了几耳朵。
“你们官媒衙门里头的人都是管进不管教的吗?办的那叫人事吗!居然胁迫我儿签什么解除婚约的契书,你们到底是说媒还是拆媒呐!”
这嗓子不唱戏真是屈了才,叶长安十分牙疼,孙德才那口条跟他娘比起来倒显得可爱多了。也不知道昨晚上吕二口他们怎么处理的,居然没把那孙子给吓唬住,她娘又是扔石头又是上门闹,看来是已经把她给卖了。
孙德才她娘通过过硬的口条跟极富煽动力的控诉,成功的笼络了大批围观听戏的街坊,场面一时有点激愤,叶长安就钻了个空,默默挤了进去,正待往里走,却叫他娘逮了个正着。
“说的就你叶长安,别跟没事人似的,大家都瞧瞧这什么态度呐,打伤我儿子还这么若无其事的,实在是太可气了呀!”
叶长安不着痕迹的抽走了衣袖,孙德才她娘戏演的足,居然顺势就歪倒在石阶上,“瞧瞧跟衙门沾边的地方就是欺负人呐,知道你厉害我打不过你,但是道理总要讲吧?你爹叶坊正,多么老实的一个老好人,临走求到我们眼前,说把闺女交给我们孙家,我们好心好意的应了,一早就把你当亲闺女待,没想到你现在出息了就不认了,这种节骨眼上解除婚约,是嫌我们碍着你去洛阳城当贵人了嘛?”
“咦!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啊,小小年纪就这样有成算,真不愧是她那个狐媚子娘教养出来的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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