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略这样一个门外汉,回忆起在刚才那掀开白布的一瞬间看见的惨状,也知道人已经是救不回来了,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抗生素只能短暂地维持他的生命体征,但是很快,空气中弥散的病菌会通过他已经支离破碎的皮肤入侵他的脏器,血液被感染发黑,变成下水道里的污水似的东西。
与正常老死的人们不同,他们从内部开始腐烂,呼气时会发出恶臭。而这个青年人会从外部开始腐烂,而且速度飞快。
待得尘埃落定,那担架被抬远了,消失在了廊道的尽头,那空气里弥散的死亡的气息也没有淡去,令人窒息的味道不是那来自于焦臭或者是船只上腐朽的气息,而是来自于一种人内在的绝望。
“你知道些什么?”冯的脸上带着淡淡的阴郁,他看向沈略的眼神却十分认真。
沈略抬起手,将那本日志轻轻一抛,纸页翻动得像一只秋日里颓败的蝴蝶,正好落到了冯的手中。
“上面写的什么,大概比我知道的清楚。”她没有丝毫地好奇这艘船上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与她无关了,她只知道结果,一个并不怎么好的结果。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卢娜突然道:“你不看看吗?”自从她同卢娜说过了那一些话之后,她的态度已经有啦明显的转变,她不再像一个强者保护弱者一般地照顾着沈略,而是产生了一种无声的疏远。
沈略对着这样的一种态度转换并不上心,她只是笑了笑:“这一切与我无关,所以你们愿意听我一句劝,回到你们原来的船上去吗?”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沈略知道显然是卢娜把刚才自己那一番故弄玄虚的话说给这群人听过了。
终于没有人出来质问她,终于所有人都以一种半是相信半是怀疑的目光看向她,但是更多的还是别无选择地相信。
沈略说:“我不知道书里写了什么,你们最好看看,这艘船上发生过一些极其——糟糕的事情。”
她一时词穷,竟然想不出更加恶劣的词语来。见无人回应她的话,她便继续道,仿佛这样的重申能够惊醒梦里痴人一般:“所以我的建议是,回到你们的船上去,现在,马上。”
“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我们回不去了。”一个声音忽然从转角传了出来,沈略愣了一下,迅速回过头去,看见瘦约翰从拐角处徐徐走出,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微笑。
卢娜皱起眉头看向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不信任存在。
约翰摊开了双手,冲着卢娜微笑道:“我们的船不见了。”
沈略一时间没有听懂什么叫做“船不见了”,约翰便继续笑着说道:“外头起雾了,一点也看不到路,也找不到原来的原来那条船了。”
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压抑的气氛像潮水一般地涌到了这狭窄逼仄的船舱里,始终没有人说话,终于是沈略叹了口气说:“好吧,现在走不了了。”
边上有人忽然有些歇斯底里地问道,那声音很大,很不自然:“那现在怎么办?”
没人能够回答他,平日里向来是执掌生杀予夺的冯,也没有能力回答这个问题。安德烈突然自焚的惨状在冲击了他们的视网膜之后,仍旧在他们的脑海中回荡不止。
他们本来都是城市中层的一些普通人,那些异能像是神迹一般地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上,让他们能够在这残酷的末世中生存下来,并且能够很好地生活下来。
既然是现在仍然站在这里的人,没人是想死的。他们向来活得不择手段,却从未遇到过不择手段也有些希望渺茫的境况。
于是那些绝望的、不甘心的目光都在此时转向了沈略。
这个原先就在这艘诡异的船上的,并且预言出了灾祸的年轻女人身上。
沈略站在原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用着最能够使人信任的口气说道:“把那本日志看一遍,有不对头地方的,都画出来,最好能做出一张地图——把那些不能去的地方划掉。”
冯忽然说:“这真的有用吗?”
沈略无奈地笑了笑:“你问我吗?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熬过今晚,等到白天的时候,雾气大概就散去了,你们仍然可以回去。”
冯微微抿了抿嘴唇,终于用着万分艰难的语调说道:“谢谢你。”
沈略全然没有做过被此人答谢的准备,故而一时间不知道回答什么话才好,冯也没有在等待她的回答,只是迅速地转过头:“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紧张,一切都会好的,等天亮。”
这群海盗的效率要比沈略想得要高许多,没有过一会儿,已经拿来了一张特修斯号上各个房间的草图,船舱一楼的餐厅已经被画上了一个巨大的红叉,二楼的好几个房间也被画上了同样的记号。
冯看了一眼那张地图,对着约翰用命令的口气说道:“把安德烈放到你的房间里去。”
说着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处区域,边上用蓝色的水笔写了一个极大的safe,显然约翰已经划定了这片地方。
约翰不太自然地皱起了眉头,但很快便散开来了,他的脸上照旧带着那有些夸张过头的笑容:“当然了,我没有任何意见。”
就连沈略也听出了他口气中的意见很大。
冯微微皱起眉头,一旁的卢娜也有些忍无可忍地说道:“你不要阴阳怪气了,还嫌现在的状况不够糟糕吗?”
约翰哈哈大笑起来:“当然了,我没有拒绝的资格,你们当然可以把那个快要死了的人往我房间里搬了。”
冯一副不想再和他多话的模样,只是举起了那张地图,向着边上的一群人晃了一圈:“看清楚了,画了红叉的地方绝对不要去,先待在这一片安全区域里。”
熬过今晚!
可是究竟今晚过去了,能有什么改善,无人知道。
在方才争端中始终像个透明人一般保持着极低的存在感的沈略沈略突然出声道:“我能去看看他吗?”
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谁?”
沈略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她轻声回答:“安德烈,那个快要死掉的人。”
冯似乎是想问一句为什么的,但他还是憋住了那个一问,平静地回答道:“当然了。”
他差使了一个人领着沈略往约翰的房间走去,他的房间在一个拐角处,再往里走就是一个死胡同,那边似乎原来挂了一张画,但是现在只剩下钉子钉过的痕迹。
沈略的步伐没有停留地向前迈去,一下子推开了那扇门,一边朝着她身后的那个年轻人说道:“你能在外面等一会儿吗?”
那人没法拒绝这种过于温和的询问,只能是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沈略冲着他笑了笑,然后关上了门。
她一眼扫到了室内的一张床,床上浑身烧伤的安德烈被做过简单的处理,涂满了紫色药水,使他的模样更接近于一个可怕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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