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见他又不说话了,便抬头问:“我叫阿宝送了东西给你,可收到了?”
纪天云站在峰顶,有一点点逆着风,她这句话,他并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我让阿宝送了我在宫中找到的御膳秘籍,你可……”
纪天云还是没有听清楚,看看假山后面的宫墙并不高,纪天云动了动身子,一下从宫墙边上,向青石路上跳下来。
软软一见他往下跳,连忙便上前去了。
偏偏纪天云踩中了一块松掉的墙砖,往下一磕;虽然墙边的倾斜宫道并不高,却让纪天云还是身子歪了歪。白软软不由自主地,一下子上前扶了他一把。纪天云身高体重大,一下将软软也带着歪了一下。
她衣领子上的雪白雪白的貂毛正好擦过纪天云露在外面的颈子,那浅灰色的毛尖尖,像是她长长软软的睫,擦得他的颈子微微地一痒。
软软还浑然不觉,抬头问他:“云老板,可摔疼了?”
“没有。”纪天云抬起头,“软软,你以后别……”
别这样对我。
我怕我会……
这两句话差一点点都要脱口而出了。
纪天云却又忍不住,将这一句咽了回去。
白软软还有些懵懂地抬头看着纪天云,水灵灵的眸子里,皆是纯净如水的表情:“怎么了,云老板?”
纪天云忽然间便有些狼狈,她尚是那般纯情,他怎么就把思想歪到那处去了呢。她现在已经是当朝的正宫皇后,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酒肆老板,能得以重见,已是上天的恩赐。倘若再胡思乱想,便真真是负了这么多年的辛勤,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
纪天云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又重回往日的平淡表情。他轻轻地笑了笑,抬手,替她微微拢了一下颊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没什么,软软,你要好好的。”
嗯?
白软软有些不太明白纪天云的意思。
但是却只见纪天云的手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将她背后的帽兜,轻轻帮她盖上。一水柔软细滑的貂毛,滑过她的脸颊……
两人相视。
却突然之间,宫道之后,传来一声惊人的轻咳声——
“哦呵呵呵呵……皇后娘娘,好兴致啊!”
*
崇阳殿内。
数碗腊八粥都放凉了。
成排的烛火在铜鹤台上静悄悄地跳跃。
沈少堂执着朱砂笔,一直在盯着一页奏折,他似乎已迟疑了很久,看了许久,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批得下去。
御书案下的炭火盆,木炭在盆里明明闪闪,将灭未灭。一股子烧了太久的烟火尘气,从炭盆之上飘飘鸟鸟地散出来。
沈少堂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他抬头,四下望了一望。想叫田小田开窗透透气,却忽然扫了一圈儿,都没有看到那浑小子的身影。
最近崔大总管回宫,连田小田这小子都被吓尿了,足以见老崔连他御前的人都没有放过。不,或者说,他连自己这个皇帝,都没有放在眼中。
沈少堂忽然便觉得心头一阵烦燥,那股子本来都已经快要顶不住的气,又顶到了胸口边儿上。无论如何不能放弃,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认输。被他们压了十数年,如今,终于也该他翻翻身了!
沈少堂咬牙,手中的朱砂御笔往奏折上——
“万岁爷!”
突然之间,田小田这个浑小子屁滚尿流地便连滚带爬地奔进崇阳殿外,那神色匆匆,那表情活像是踩了火盆一般地,直接奔入崇阳殿内,居然正正一脚便将御书案前的炭火盆给一脚踢翻!
沈少堂皱眉:“火烧了屁股了?如此没有规矩。”
田小田将火盆踢了,却连被烫了脚都没嚎一声,直接往沈少堂面前一跪:“可了不得了!皇后娘娘今日被德妃娘娘请去云粹宫,不知怎的刚好遇到了天云楼的纪老板,竟然被崔大总管和德妃娘娘抓了个现行。德妃娘娘在皇后娘娘身上搜出了纪老板送的南珠一颗,在纪老板身边找到了皇后娘娘送的膳书一本,崔大总管认定皇后娘娘‘品行不端’‘私相授受’,已将纪老板和皇后娘娘,押去文老太后和朱老太妃的面前了!”
沈少堂手里的朱砂笔,啪地一落!
久未批复的奏折之上,一片殷红。
*
崇阳殿的殿门,被砰地一声猛地拉开。
沈少堂一身单衣龙袍,拔腿便往外走。
田小田怀里抱着一件厚披风,屁滚尿流地追在后面:“陛下,陛下你且等等……披上衣服……千万别着了凉……”
“披什么披!”沈少堂只觉得那一盆踢翻了的炭火已烧到他的眉毛,他恨不得一步便踏到太后宫,将他的小皇后一步捞回来!
吼声未停,但却只见崇阳宫的宫门被一下子推开了。
沈少堂刚刚调任而来的度支郎蒋渊,怀里抱着满满一堆开支帐目,急匆匆地奔了进来。一见沈少堂,直接跪地——
“陛下!”蒋渊将手中的帐目一擎,“陛下,臣受陛下之托,核计整年的国库开支、赋税审计,昨日刚刚将六部之开支审核完成,发现了非常大的问题!今日崔大总管又将西境五州的巡视帐目刚刚送到,臣与几位度支郎昼夜未眠,审计至此……”
蒋渊颤抖:“开支出入之大,令人胆战心惊!”
沈少堂脸色一僵。
沈少堂把手往蒋渊的肩上一按:“蒋卿,朕相信你等公信之心,但朕现今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朕前往处置,你先传朕旨意,令几位度支官先至崇阳殿来,待朕处置了家事,再来与众卿商议此事。”
沈少堂拔腿便想走,哪知蒋渊一下拉住沈少堂的衣袖:“陛下,审计之事,重中之重!若有半点风声走漏,恐怕便会令那贪之蛀虫,逃之夭夭!求陛下先行将此大事处之,国之重之啊!”
沈少堂一愣。
未及回应蒋渊之话,却见宫门之外,又踏进一人来。
来人一身红衣官袍,气势汹汹,面对沈少堂而毫不客气,直指蒋渊——
“蒋大人,陛下与了你鸡毛,你真的当成令箭了!”魏羚盛气凌人,一手指头几乎要戳到蒋渊的脸上!
沈少堂面色一冷。
当初的国公府公案,他尚当作没有发生,而今至了崇阳宫内,这魏羚还以为是在他的国公府内不成?!
沈少堂眉宇一压,剑眉压眼,眸光如狼:“魏羚,放肆!”
*
空荡荡的太后宫门外。
青石场。
白软软一个人,孤零零地跪着。
风,吹过了她的脸颊,抚弄了被放下的雪白的貂毛……如一波又一波的水波,划过她的脸颊……
她竟然没有哭。
在刚刚那超出她想象的惊恐场面之下。
云老板的咆哮,崔大总管的冷笑,德妃的指责,文太后的失望,朱太妃的无情,宫中众人的冷眼嘲弄,还有匆匆赶来又匆匆跑掉的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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