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喜上眉梢,连连点头:“白姐姐放心便是。”
我抽身退疋,空出其位。念止慌忙上行一步填上。
白盏躺在床榻上,鬒发如云,两侧面颊端的暗淡无光毫无半丝血气,秀眉淡蹙,似乎在做着甚可怕的梦。
念止蹑手蹑脚地挨近床榻边儿,屏息凝神地半曲着身子,他先将自己的两条宽袍锦袖裹紧,只怕不够坚牢方又贴着温掌挜了挜,做讫方才心细如尘地伸手去收拢白盏头上散落四处的万千烦恼丝,见得念止先将她的宽慢头发挝在手心捋了几捋,最后才将一把青丝万分不舍地拖于枕畔。
我观他一副谨小慎微的战兢兢模样,杵在一旁实在不忍心催趱。可怜的小凤凰,若是将这些温柔贴心的手段用在旁人身上,但何愁无妻?
果是问世间情是何物,只不过,早了别人一步而已。
情之一字确确也是个教人百思不得其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千古难题,古来几多人前赴后继为之辗转流连,今又有多少才郎女貌为之神魂颠倒。
情,说破了大天,也不过是我有故事你有酒,整上两口吼一吼的两两配合。
不予相合的,用老仙翁的术语称之为“孽缘”。
至于小凤凰白念止的孽缘,刚好植到了白盏身上,此也乃是二人的劫数而已。
此时时维暮秋,夜来风寒露重,念止轻手软脚地踱到窗牖前收了窗叶仔细关好,在同我出了房门后复又细致地掩了门扇,且千万吩咐于我:“白姐姐,寂寂悄悄的,莫轻易弄出响动。”真真的是周到得不能再周到、温柔得不能再个温柔。
我瞧着眼巴前今非昔比的小凤凰,颇觉几分意外,忽地有道神识在心头萦绕不绝,于是似笑非笑地脱口问道:“我适才在房里见你往手掌内渡了几丝虚气,可是有甚讲究?”
他顿了顿,脸上霎时染了两道极深的血色,呢喃细语地说着:“便是因为……便是因为……我怕自己的手太凉,恐惊了白盏的千条绿云。”
我一时瞠目。
原来,却有一种痴情叫做:我怕自己手凉,惊了你的三千绿云。
凤帝在后山碧药谷内待到子时初刻方才回来,神色晦暗,半晌一语不发,显得很是落寞。美人娇二皇子甚会察言观色,即时告了个甚是乏累的幌遁身而去。
凤天老幺疾伶敏锐,口中佯装打着哈欠推调困倦难捱,于是步着老二的后尘回了寝房。
至于凤天的掌上明珠,念芷呆呆邓邓地默了盏茶,终抬头毅然决然地向着她老爹勉力一笑,福身道之:“父皇,女儿先去给您铺榻张被。”
凤帝默然无语。
我幽然一叹,暗暗思忖。这,大概就是皇族的莫大悲哀。父不父、子不子,端的是无比凄凉悲惨!
我不忍再观,便退身踱进灶间,烧了一锅滚烫的汤盛出一些留着给老凤凰颒濯,另外一些装进一把紫砂茶壶内浸着十几瓣嫩绿茶叶解渴喝。
转回魂恬殿,唯剩凤帝孑身一人正襟危坐在殿中,意懒心慵的倍是令人乍舌。
我心戚戚地俟近前,尽力克制着素昔的呼头性子,沁着头低眉顺眼地注了两盏热茶出来,另将其中一杯甚为殷勤地摆到他手能够的着的位置。
他不可思议地瞥了我一眼,放声感叹:“不成想,你也学会了管待人的本事。”
我讪讪一笑:“娘亲时常教我,莫生懒惰意,休起怠荒心。炊爨饮锄,自己动手方为大道,如此,便再无俦。”
他蘧然扑掌,哈哈大乐:“不错,不错。古来道之:温柔天下去得,刚强才步难移。任他百炼成钢成材,你方能以柔克刚。妙啊,妙啊,端的是妙不可言!”
我猛可一怔,暗思原来娘亲的本意如此。果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左右巡睃了一遍殿内,我慌即奔到艮方捉了把雕花的紫檀椅挨着老凤凰坐下,手支颐准备聆听他的教诲。
他侧过颈项双目灼灼地从头至尾由左到右将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然后不动声色地擎着青花盏顺了口热茶,阖上眼眸回味无穷道:“茶气馥香不散,茶汤清洌爽口。好茶!”
我不慎一个趔趄,结果甚是不小心地将下巴兄送到坚实的桌面上,豪不打折地给磕了一下。
最为孰不可忍的是,凤帝竟险些笑得岔了气。
我忍痛皱眉道:“本以为你老人家满腹韬略,我已做好了洗耳恭听的打算,不成想……”
他端着茶杯瞧了瞧了我,摇头笑道:“如此风清月霁之良宵,何苦说哪些败坏兴致的话儿,天垠地荒之事,到头来不过是盏中茶杯中酒,倾了……”说着,举杯一攲,满盏的香茶顿时覆在地上,化散为气。
我为之惊诧,遽然之间气塞胸膛喉舌冷,堪堪的拙口钝腮,一字难言。
这只老凤凰,竟敢将我熬汤煮水一番苦心的成果泼在了地上。本天神……本天神……画个圈圈诅咒你。
聊坐片刻,我二人将将吃完一壶热汤,老凤凰才起身甩袖,故作高深莫测地唱着离去:“莫道神仙好逍遥,半盏清茶走一遭……”
我仔细地觉中觉、悟中悟了几番,以为有甚禅意道理,怎奈我将这几字拆开了揉碎了地往深山云雾解析了一番,也未察觉出有何深不可测之处。
颓然一叹,展抹完桌上水渍,不期听得魂恬殿外有人沉吟。
曰: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愕然一怔,旋即气呼呼地臆测着:问君能有几多愁?仿如一堆太监上青楼。
怎地他今夜也犯了花痴,呜呼哀哉,到底还让不让本天神睡觉?
第五十三章 青城仙执名白兮
第五十三章 青城仙执名白兮 众所周知,在天垠之外地荒之上,极之坤方隅地有山之国,名曰青城。
青城之国,方千里,层峦叠嶂峰多而险峻,内中各色走兽满山遍野、林总飞禽铺天盖地。
却不知哪年哪月哪日哪一时刻上在我青城独一的一座正殿后院之央平白地生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梧桐树,此树在我青城后院内采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时月荏苒,又不知过了多少岁节,某一月某一日忽从树头上跌落下个衣冠济楚的风流天神来。
他说他叫“吴潼”。
吴潼天神在我青城一住就是几十万年,在这桑海沧田几经变化的几十万年里头最教人好奇的是,他,却从未离开过后院半步。整日里不是窝在树上仰头沉思,便是呼呼大睡。很少与人谈天说地。
我初初也曾初生牛犊不惧虎,仗着呼头性子在他那厢碰过几回钉子,若非后来无端受了娘亲、阿爹的恫吓,说不得我往后几十万年的恩师非他莫属。
吴潼天神的脾性同我如出一辙,喜静好酒。我其实一直坚实不移的以为在天垠地荒里除却我,委实再没有那一族那一宫的仙神如我一般沉默寡言,直至遇到他,我才心悦诚服,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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