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来,下的绊子不多不少,却足够他在闲云浮过的日子里乐呵许久。回顾旧事,他觉得他给楼小若、莫雨整得最大的难题,就是关于橘袖的事情。
可是,当他听完橘袖所说的隐瞒他的事之后,突然后知后觉,橘袖何尝不是他自己给自己画的牢?若不是因为有司法天神、妖君两尊大神的存在,沈言觉得自己委实太为难自己了。
方才橘袖对他拜了三拜,许是放在心里过了很多遍,她难得没有停顿,用了正常的语速,"徒弟入千流不是为了维护世间正气,仅仅为的是我的一点私心。景师兄说,师父你可以做到寻常人做不到的事。我便抱了那么点希望。"
沈言拦下她的话头,淡淡道:"说重点。"
橘袖又拜了一拜,"我那十五年未见的生父生母,不知道徒弟可否有那个福分,在有生之年见上一见。"说到这里她又偏头想了想,改了口,"或者,知晓他们如今是否健在、姓甚名谁,也是好的。"
沈言远目看了看竹林深处,面色几变,却还是淡淡说道:"小袖儿,我且问你个问题。你说你上千流,为的是寻父母,那如果你知晓了心中所求,可还会留在千流?"
不曾想沈言这样问,橘袖心中却是有个人影闪现,她惊了一惊,有些无措。许久才回答道:"不会。阿娘她,还在等我。我出来编的那些话,是骗阿娘的。我这一路经历了那么多,觉得也很长,很新鲜,很,满足。"
"徒弟,你总要学得一些本事下山,才能养活你的阿娘,而不是一直依赖别人。"沈言微微加重了"徒弟"二字,意料之中地看到橘袖抖了抖,他接着说,"那么,今日刚许下的一年之约,也不作数了吧?"
橘袖睁大眼睛,却瞬间失了神。沈言抬手顿了顿,终是落在橘袖的肩膀上,"徒弟,在你犹豫的时候,你已经为自己做下了选择。我同你讲一件事,裕兴镇的许大夫,全名叫做许凌。"
"许凌……"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橘袖有些不敢相信,"大师兄?"
沈言点了点头,"小凌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听到这里,橘袖不自觉地抖了抖,那个看上去可以做自己爷爷的人,在师父这里不过是个孩子。
无视橘袖的反应,沈言接着说,"小凌儿修炼至黄级的中级时,已经可以达到内视的境界。因着一些事情,他最后告诉我,他想专攻治疗术。他学得很快,学成以后就请求下了山,几十年了,都没有回来过。"
"武艺、道法、捉妖、医术……那么多路,你们如何选择,为师都尊重你们的意愿。"沈言顿了顿,"只是,为师希望你们明白,不管走多远,回来,九宁宫都还是你们的家。"
一时间,竹林只闻萧萧风声,像是吹在橘袖心里,凭空吹出了个洞。有些钝疼。
沈言想了想,又补上几句话,"不如这样,徒弟你在千流呆上一年,实实在在学些本事,等到一年之后,我告知你生身父母,是去是留,任凭你自己决定,如何?"
念及李福全和李书成的病逝,一种窒息感将她包围。若非自己什么都不懂,若非自己什么也不会,若非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阿爹与哥哥的结局是不是可以改变?
橘袖深深吸了几口气,张了几次口,才把话说了出来,"师父说的很对。这一年,我决不会半途而废。"
沈言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好。现在我开始教授你湘焰刀法心诀。"
祝唯在非羽殿找到景乔的时候,发现他席地打坐,周身聚了一层似有若无的结界,朦朦胧胧映出景乔的脸,有些阴冷的意味。
他想了想,这个似乎是师父前些日子讲过的反噬结界。反噬二字,对的是攻击者。攻击者用几分气力去破坏结界,便有些微力量反落在他自己身上。须知用这个结界,不同术法等级的人,用起来效果也不一样。级别越高,对攻击者的反噬作用力也就越大。只是,设这样一个结界,对自身功力的消耗也极为可观。乃是一个损己伤敌的法子,须得讲究时机。
这样想来,祝唯便有些蠢蠢欲动。他召出朔风枪,携了两分灵力便攻了过去。等到近前时,景乔已收了结界,一把凌心扇轻巧出手,稳稳架住了朔风枪的进范,"师弟,你太顽皮。"
祝唯收了枪有些无奈,"那有什么办法。师父又多了个徒弟,等他教课的日子便又要多出一天。师兄,要不咱们去看看师父对小师妹教些什么吧?"
景乔拂了拂衣袖,淡淡道:"不去。我们每个人资质不同,师父因材施教,自有他的打算。"
说着又斜睨祝唯,"课业都完成了?师父前些日子教你的东西都会了?怎么不去后进堂蹭课呢?"
祝唯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埋怨地瞪了景乔一眼,"师兄你不要每次都说这些行不行?"他环顾非羽殿一圈,没有看到小狐的影子,便问道:"小狐出去玩了?"
"我把它扔给水心管教几天。"
祝唯有些惊讶,吞了吞口水,"小狐这次又犯了什么错?你把它扔到流境里面受罪?"
所谓流境,是千流派惩罚犯错弟子的一个巨大结界。由境仙水心同一个枣树精共同看守。只有掌门长老可以随意进出。受罚弟子在流境中,一切感觉都将变得迟钝,流境中一天,世间三天。再加上无人相陪,空灵寂静无边无际的流境就像是被遗忘了的一只牢笼,生生考验的是人的心志。在流境中最大的惩罚,其实是当你走出流境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留在原地等你。所有人都向前走了很远,你凭空错过了很多。
景乔自顾自倒了杯茶,想了想说:"它近期越来越调皮,性子收敛收敛,才能让它出门见人。"
祝唯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哦,师兄我不调皮,你别把我也扔到流境里去。"他添了杯茶,想了想,"师兄说出门见人,是……"
"小师妹经历坎坷,心性单纯,小狐若是吓坏了师妹,那就不好了。"
祝唯手一抖,堪堪洒出几滴茶水,他愤愤不平,"我当时来的时候,也没见你帮着我几分,小狐将我整得那么惨。"
景乔低头品茶,幽幽道:"你可曾站在我身前一次,不管结果如何,都替我挡上那么一挡?"
"这……"祝唯撇了撇嘴,"你那么厉害,哪一次不都是你挡在我面前。"
景乔将茶盏放下,拍了拍祝唯的头,淡淡开口,轻且柔。
"那样厉害,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和事。"
橘袖此时自然不知道九宁宫里,她的两个师兄关于她的一番谈话。
沈言将基本刀法用一下午的时间教授于她,一把湘焰刀此时在她手中威力大震,身形翻飞之间,轻飘飘地毁了大半竹林。
看到这幅情境,橘袖握着刀有些难以置信,怯懦喊了声:"师父……"沈言拈须而笑,避重就轻,"小袖儿天资聪颖,是个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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