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袖心中黯然,脸上却是了然于胸的平静。从火牢中出来,紫奕为她疗伤时,将妖母与云嫣之间的纠葛不加隐瞒地告诉了她,最后云乔的那几句话自然是没有落下的。
想到那夜云乔是带着怎样的表情,说出的话是用的何种语气。七袖低声道,这长溪我再也不会来,这里的木樨也再也不会开。若是紫奕和九芊听到了,便知道她模仿得竟是极其相像的。没有愤怒,没有感情,异常平静,并且还带着笑。这样的话,换做是她,也是能说出来的。
七袖抬头看了看天,想透过重重云幕,想看到那花神宫中的寂寥身影,现在在做什么,还在浇花么?不过是徒劳而已。
察觉到有人到来,云乔自窗边扭过脸来,没有行礼,没有笑容,淡淡道:“你来了。”
却在看清她的装扮时,微微愣怔了些。那是妖族举行族事时才会使用的宫装。太过繁琐而华贵沉重,王城长溪上下,宫装不离身的不过九芊一个。这或许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七袖盛装的样子。少了平日的潇洒豪迈,在紫色的衬托下,多了些端庄与稳重。青丝上绾成髻,斜插一支白玉簪子,不施粉黛的素颜,清秀中偏生了温婉。她原是一幅动人山水画,却因了她的不讲究而淡了风华。只是,怎么看都有些病态的苍白。她这是,病了么?
七袖按照小侍女在宫里教过的站姿站在门口,看着云乔无声打量,有些局促不安地攥了手心,面上却是极为平静的,“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七袖你真能装啊。
似回过神来,云乔行礼道:“小仙招待不周,还未请公主入座。”
七袖提了裙摆迈过门槛,落脚时却踩到了过长的璎珞,将摔未摔之时,她反应极快地施法将桌子拖了过来,才避免了脸先着地的悲剧。她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发觉云乔已经在她旁边,两手还保持着伸开的姿势,眼中光辉明灭不定。七袖嘿嘿一笑,退后一步,站定。
云乔极自然地收回手,仿若方才的事不存在一般,伸手道:“公主,坐。”
七袖是个实心眼的姑娘,这在前文就已经探讨过。现下她找云乔,不为她看上他的事,为的是另外一件,所以她就觉得到此万万不可提感情。是以对于云乔的失神、帮助未遂,她只当不知道。
规规矩矩地坐了,小口抿了下茶,烘托出一种把酒言欢的平和氛围之后,七袖清了清嗓子。这番动静下来,云乔隔着一方桌子将她望着,目光里是迷蒙的疑惑。
拈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七袖看着云乔说,“我既穿了这代表我妖族的衣物来,便是站在我妖族的立场上来同你说几句话。”
云乔咣当碎了手中的杯盏,低眉顺眼对着七袖拱手道,“我手滑了,你把这副腔调收回去,我不想看。”
碎了茶盏,却敛了眉眼,说的话又这么无礼,他的内心是多么矛盾?七袖心里咯噔一下,终是撸了撸袖子,翘起了二郎腿,吊儿郎当道:“方才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本公主向来贪玩,还望你多多包涵。”
眉角抽了几抽,云乔抬手按了按,将七袖打量了一遍,终是忍不住笑了,“不曾想,你还有这么多面。”那个说着生米煮成熟饭的霸气模样,那个抬手捂眼无声哭泣的无助模样,那个英气逼人说着认定了就不放手的坚定模样……还有眼前方才出现过得样子,历历在目。
被云乔的笑晃了眼睛,七袖脸上一红,乖乖放下了腿和袖子,如平日一般坐好,慢慢说,“因为我也不晓得,在知道你母亲那件事情之后如何面对你。我也不晓得,你比较能接受哪一种方式。”不自觉地就低了头,“其实我没有足够的信心来面对你。”与其说不知如何面对云乔,不如说怎样面对那颗看上他的心。
云乔一愣,抿了抿嘴,“你不必在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怎么样,都很好。现在这个样子,最好。”
听到云乔这样说,七袖抬起头,眼中大亮。然而只是一瞬,她咬了咬牙,终是将此行的的目的说了出来,“我来找你,是来同你告别的。”
我来找你,是来同你告别的。
甫一听到这句话,云乔突然有些失神。告别?出了什么事?什么是她所谓的告别?
明明七袖的茶只用过一口,他却执了茶壶替她添茶,接触到七袖愣怔的目光,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失态。自嘲地笑了笑,云乔问道:“你要去哪里?”
七袖长出一口气,因为蒙对了问题而窃窃自喜,于是她顺畅地背出了准备好的答案,“前些日子我不小心打破了母后为哥哥治病的聚灵瓶,为此还被关在了火牢中。我决定去梵心境里寻找封魂珠。据紫奕说,没有了聚灵瓶,封魂珠也是可以的。”
从这段话中抓了一个不是重点的重点,云乔有些艰难地问:“火牢?”就是妖族残酷刑罚之一、减灭修为的火牢?怪不得她的颜色看起来那么不好。
七袖点了点头,“我原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怕你误会我那日的话只是说说,并没有上心。”顿了顿,七袖调皮一笑,“若是没有火牢这件事,我定然是寻着空头就来找你的。”这样想来,就有些黯然,因为这件事,她错失了多少?
见云乔没有说话,七袖接着说,“牢狱、养伤这几天,我总想着我可能要言而无信了。现下我得去找封魂珠了,势必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所以,我来同你告个别,给你一颗定心丸。”
彼时是七袖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紧密锣鼓地一股脑发生才是最好,而是得经过时间的淬炼才能长久。
她更不明白,有些事一旦注定,便是错过之后再去努力,也只是来不及。
云乔觉得七袖是他的一个例外,对着洛墨怎样的话都能说出来,但对着七袖不行。她方才说定心丸,定的究竟是谁的心?他一方面不希望她自欺欺人下去,一方面却又不舍。考虑到七袖的身体状态,云乔想了想说,“梵心境险恶无比,端的考验的是入境之人的欲念。变幻莫测的梵心境,根据入境之人的内心勾勒出一个个虚幻的情境,斗的破心魔便生,斗不破便死。你当真要去么?”
又是一个准备过的问题,七袖答道:“我与哥哥一体所生,因为我的失误让他死去,我也不会独活。我的命,终究是要赔给他的。我也是在为了我自己挣命。不如努力一下,兴许有转机不是?”
“挣命”两个字生生刺痛了云乔的心,他不无难过地问:“所以,这次的告别,说不准,就是一次生离死别?”
虽然已经准备过答案,七袖还是愣了愣,她艰难地开口,“我这万把年,活的很好很随心很任性。虽然母后很严厉,哥哥很软弱,弟弟很天真,我觉得少了我,对他们的日子影响不大。”她抬眼看向云乔,“只是,我觉得对不住你。我那日同你说看上了你,是真心的。我不晓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觉得吧,你心里没我,这样最好。我走了,你就是少了一个朋友,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对你影响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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