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期不好意思多看,又垂了眼眸。
“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裴大人反正无事,不如陪我去那边看看马吧。”
悦宁想出一个由头来。
“殿下恕罪,微臣并不识马。”
悦宁却不待裴子期那一句话说完,就气冲冲地朝着马厩那边走去,只当作没听见那么一句话。裴子期心下无奈,只好暗暗叹口气,然后跟了上去。至于悦宁,她当然不是真的要裴子期陪她去看什么马,她就是想问问裴子期,她做的那个杏仁奶酥饼到底是怎么个难吃法,可这话她也不好意思在小宫女们面前问。
谁知才刚刚绕过两个营帐,她便听见帐内有人说话。
“……从没吃过那么难吃的点心。”
“对,可真是噎死我了!”
“但那糕点乃公主赏赐,就是再难吃也得咽下去。”
“快来人,再给本公子上杯茶!”
……
后面还有一些更不好听的话,比如一吃那杏仁奶酥饼便忍得辛苦,后来都急着退下是赶着回来吐了那杏仁奶酥饼,再漱口喝茶的;又比如什么想要娶公主必定得受些常人受不了的难处,看来苦处以后还多着之类。
裴子期听得心惊肉跳,看着身畔的悦宁脸色不断变化,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却是一跺脚朝另一处跑去了。
糟了。
裴子期赶紧去追。
悦宁这一气乱跑,没怎么看路,竟真绕到了马厩。她只觉得心中一股怒气翻腾,只想着要发泄一番,便顺手拉过一匹马,翻身而上,驾着马就冲了出去。
“殿下——殿下!”
几个看马的内侍可着了慌,一转头见裴子期跟了过来,赶紧上前告罪。
“尚书大人!方才那一匹马才刚驯好,性子还野着呢,公主殿下她……”
裴子期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地也拉过了一匹马。
自然,相较而论,礼部尚书裴子期大人上马的姿态可没有悦宁那么漂亮,坐上马背之后有些歪歪斜斜摇摇欲坠。
可裴子期还是故作镇定地勒紧了马缰,然后吩咐了一句:“去回报皇上一声。”
“……驾!”
裴子期这人,要说优点,那可有一大箩筐,家世背景、仪表气质、人品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身上还无一点儿倨傲之气。可这世上毕竟人无完人,即便如裴子期这般出色的人,也有那么一两个不那么行的地方。
比如,他不太会骑马。
像出京时那般,择个性情温顺的老马,慢吞吞地跟在一大队车队之后,他倒是自信不会跌下来,只不过多少有些小心翼翼,紧张兮兮。
然而此时,他那滑稽迟缓的骑马方式显然不适宜了。
恼羞成怒的公主殿下悦宁骑了一匹刚驯服不久的快马疾驰而去,眨眼工夫就要看不见人影。裴子期惊惧之下,一咬牙,甩起了马鞭,也只好赶紧追了上去。
快马加鞭,风驰电掣!
裴子期还从来没有这样奔放地骑过马。
他在马背上颠簸起来,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他只得拼命地攥紧手中的缰绳,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要被这快马丢出去。就在这种紧张刺激的境况之下,他还得分神去看他前方之人的踪影,从而尽力以手中缰绳稍稍调整一下前进的方向。
“殿……咳咳……”
裴子期一张嘴,就呛了一股刺喉的风。
“……殿……殿下!”
前方的悦宁也不知听见了没有,但不管听见没听见,总之,自后边看来,她是一点儿都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裴子期是真的有些急了。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看着他们两人的马越跑越远,路边的景色越来越陌生,似乎他们早已经跑偏了方向。他们这一行人才刚刚驻扎下来,只怕守卫围场的侍卫们都还没来得及分派好。这若是不小心跑离了围场,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子期毫无办法,追了半天也追不上,索性豁出去了。
马已经很快了,但还是不够快,至少,还不够让他追上前方的那一匹马。
裴子期又将手中马鞭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
“驾!”
座下的马吃痛,发狂一般地朝前奔跑起来,似乎真的突然快起来,眼看着离前面那个模糊的影子近了一些,看着似乎又近了一些……
“殿下!危……”
裴子期心里着急,身体便也忍不住朝前倾了半分,谁知那马儿正踩中了一块石头,就这么一颠,裴子期身子一歪,没能稳住,直坠马下。
经此一番狂奔,悦宁心中一股怒气渐散,却听见身后似乎有动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一匹快马上掉了下去。接着,顺着那小山坡滚了下去。
“裴……裴大人?”
悦宁吓了一跳,赶紧放慢了马速,转了方向,朝身后跑了过去。
那一匹无人驾驭的快马也慢了下来,悦宁一声呼哨,便将那一匹马也拉住了,赶紧朝小山坡的后方赶了过去。
裴子期这一下跌得可不轻。
好在裴子期虽然不怎么会骑马,但好歹他还有些脑子,知道怎么惜命,所以他眼看自己就要跌倒,赶紧护了要紧的部位,又着意朝那长草松软的后山坡滚了下去。
当然,这种时候就不能讲究什么仪态了。
悦宁赶来的时候,一下马就看见裴子期抱着脑袋,且翻且滚,骨碌碌像个球似的滚落了下去。等好不容易缓住了向下的势头,那一个“球”总算慢慢打开,带着一头一脸的草屑碎土渣,狼狈至极。
偏那人不顾着自己,还先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和她说话。
“殿下,那一匹马才刚驯——”
眼看着想要用力起身,谁知一伸腿,他就咧扯着嘴,又歪倒了下去。
“……那马还……哎!”
倒下去的那人似乎还要接着说,可又不知碰到了哪一痛处。
见到此情此景,再想想平时此人那副卓然而立,似乎无论何时何地都风姿翩翩,温文有礼的模样……饶是悦宁刚窝了一肚子火,也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开了。
悦宁已经许久都没有笑得这般畅快和恣意了。
当然,也是许久都没遇着这么好笑的事了。
悦宁也知道,在此时此刻要嘲笑一个坠马受伤,而且还是一片热心为了她才如此的人,实在是有点儿过分,但……真的是太好笑了。
好在那人似乎一点儿都不生气。
他只看着她笑,见她差不多笑够了,才又问她:“殿下心情可好了些?”
提到这个,悦宁又忍不住哼了一声。
原本是好了,可被裴子期这么一提,难免又让悦宁想到了那一碟子杏仁奶酥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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