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期想了想,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若要后悔,此刻还来得及。”
“后悔?后悔什么?”
悦宁没听懂。
“天还未黑透,若此时往回跑,也许……”
“裴子期!”
悦宁两手叉腰,横眉竖眼的,那凶悍的样子又回来了。
“……微臣在。”
“裴子期!”
“……是。”
……
到天完全黑下来时,两人已在树林的背风处生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堆。悦宁搀扶着裴子期在火堆旁坐下来,自己也累得喘了一口气。当然,除了疲倦之外,悦宁心中还有不小的满足感。这捡柴的活儿,她也分担了一半,而且听了裴子期的话之后,她才知道捡柴不是个简单的活儿。
太湿的不行,太大太重的也不易燃。
原来裴子期并不是一个只会在书房里念书,只会在朝堂上掉书袋的文弱书生。
咳,虽然他不会骑马……
但是他方才不过就借了她腰间的一把小匕首,就将一根树枝削尖了,在那条清澈见底的浅水小河里戳到了两条鱼。
这些,悦宁以前连听也没听过的。
后来,裴子期又用那一把小匕首将两条鱼都清理干净了,才穿在两条细细的枝条上。
“咦,你还会杀鱼!”
“会一点儿。”
这可不容易,朝内大部分读书人可都认定什么“君子远庖厨”才是真理。
到一切都安顿下来之后,悦宁也自告奋勇地从裴子期手中拿过那两条收拾好的鱼,架在了火堆上。
“让我来烤!”
她在宫中只做过一些糕饼点心,还从来没试过烤鱼呢。
这时的悦宁几乎已经全忘了他们要夜宿荒野,满心只觉得新奇有趣,全忘了自己这几回做的吃食,似乎都……不太成功。
火烧得极旺,映得火边的人脸也红彤彤的。尤其那人还满脸兴奋,两只眼睛里都闪着期待的光芒。
裴子期不由自主地,嘴角就有些弯起来。
这次堕马,虽然他及时护住了要害,但腿还是摔得不轻,方才又强撑着捡柴抓鱼,尽管有个“手杖”,但总要着些力,似乎脚腕处的伤痛更严重了一些。不过,这也都是他的过错,甚至如今还连累悦宁堂堂一个公主露宿荒野,靠两条烤鱼果腹。
实在也不能全怪他。
他怎知那么个不着调的公主,竟然是个驭马高手。
他只想着她只怕从小到大都没受到过那等委屈,必定会失去理智,担心她会因骑了才驯服的野马出事。还是怪自己太过冲动不谨慎了……再想一想当时她一脸坚定地说出要保护自己的话来,裴子期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心暖。
“哎哎哎……煳了!”
悦宁本想着烤个鱼而已,应当要比做什么糕饼点心容易得多,不就是把鱼放在火上翻着烤吗?可她明明一直盯着看,还是烤煳了一半。悦宁手忙脚乱的,赶紧将那两条半煳的鱼自架子上取了下来,先递了一条煳得不是那么厉害的给了裴子期。
“没有作料,可能不大好吃。”
然而裴子期拿了那一条鱼,盯着看了半天,却没立即下口。
“怎么了?”
“没什么。”
裴子期摇了摇头。之后,却总算是将那条鱼拿起来吃了一口。他吃得很慢,但看起来面上并没有什么为难的神色。
这让悦宁暗暗松了一大口气。
想来应该还不错?
悦宁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鱼,煳的那一半肯定是不能吃了,另一边……悦宁满怀期待地低头咬了一口。
“呸!呸呸呸!”
天呐,这鱼看着煳了一半,另一半却还是半生不熟的,一口咬下去,又腥又生,还能看见白色的鱼肉里夹着血红。
“裴子期!”
裴子期抬头,面上竟然还很淡然。
“你怎么吃下去的!”
悦宁憋着一口气,要去夺他手中的鱼,那裴子期看着文文弱弱的,力道却不小。悦宁不但没将他手中的鱼夺了来,反倒被他抢了自己手中这一条。
“再烤烤,还能吃。”
鱼烤得一半煳一半生,是火生得太大,鱼却翻得不得法。裴子期将那煳了的弄掉,又重烤了,很快就将鱼肉烤得焦黄,再翻,再烤,动作十分细致,很快便弄得差不多,鱼肉的香味弥漫开来。
等悦宁再拿回自己那一条鱼,光是嗅着那香气便觉得垂涎欲滴。
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香得不得了。
出来跑了大半天,又捡柴忙了半天,其实她早就饿了。本被那一口生鱼败了胃口,可这回再吃起这鱼来,却令她忘记了那不愉快的味道,吃得极为香甜。
哎,要是有盐巴和作料更好。
吃完了鱼,两人用帕子擦了手,又都沉默不语了。
裴子期不知在想什么,悦宁却在想,那些人吃了她做的杏仁奶酥饼拼命夸赞,是因为她是公主,那么,裴子期每回吃了她做的东西都憋着不说话,是否也因为她是公主?悦宁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喂,裴子期。”
“……嗯?”
“你……”悦宁也不知要怎么问才好,便支支吾吾道,“你为什么不说?”
裴子期没吭声。
不知是觉得不好答,还是没听懂她在问什么。
这下可让悦宁的脾气又上来了。
“我还以为你同那些人不同!没想到你也是个虚伪之人!”悦宁越说越觉得生气,“你也是因为……因为我是公主,才遮遮掩掩的,不说老实话?”
这是自然,谁敢当面数落公主的不是,这可是不敬公主的罪。
“那你可比他们更坏了!他们只是嘴上虚伪奉承,你表面上闷不吭声,心里却在嘲笑我,鄙夷我,对不对?”
裴子期却摇了摇头。
“殿下……”
“不许叫我殿下!”
“……”
裴子期倒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该怎么说呢?其实裴子期倒是真没有一点儿在心中暗自嘲笑悦宁的意思。他不直说,的确是因为悦宁公主身份,她的事,轮不到他来指点。
还有一点,是他不能说出口的。
也许是幼时那一桩事给他带来的影响实在深刻,即便是两人都已长大,可在裴子期的心中,悦宁却还是那个张牙舞爪,凶悍得要来抓他的脸,抢他的冰糖葫芦的那个小姑娘。
对小姑娘……自然应当宽容些。
“……我从未觉得你做的东西难吃。”
这也是实话。他当真不觉得这有什么,桃花糕?杏仁奶酥饼?还有这半生半焦的鱼?他的确都能吃下去。也许是他从来在吃食上不讲究不在意,也从未觉得有什么特别难以入口的东西,即便这些吃食……是有些难以言说,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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