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空恭敬的做了个揖:“敢问是吴润吴夫子吗?”她顿了顿,看见对方点头又接着说:“我叫承许,家父承履,奉家父之命来此寻故人。”
吴润嘴角动了动,目光由疑惑变为惊讶欣喜,但很快他克制住自己,目光重新变得平静,还有些怀疑。
岐空笑了笑:“家父平日长读一本写满注释的《论语》,想必是先生所赠吧?”
吴润眼中的怀疑终于被打消,他愣愣的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了许久,还是红了眼眶:“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听到承履这个名字。你和你父亲长的很像。”
能不像么,我就是照着他的样子变得。岐空默默在心里想,面上一片欣喜:“夫子,晚辈已在酒楼备好酒菜,请夫子前去一叙。”
两杯酒下肚,气氛才开始活络起来。岐空一口一个伯父,吴润听的甚是唏嘘:“当年承履那么小就离开村子,我原本还想着他不久便会回来,没想到,那次告别……”
岐空跟着也叹口气:“是啊,父亲这些年在长宁过的甚是辛苦,三十多年前他曾托人回来寻找祖父,没想到……从此他也断了心思,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心事,身为子女,不能使父亲心安,我也……”她深深的看了眼屋顶,叹了口气,一口饮尽杯中酒。
吴润眼里闪过悲痛:“那时……”
岐空一直在用余光打量他,见此,知道对方一定知道些什么,面上疑惑且痛苦的样子:“伯父?难道你知道关于祖父的事情?”
吴润张了张嘴,似有千句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深呼一口气,将杯中酒喝尽——
“那时候遭灾啊,人心呐!也遭灾!”
连续三年大旱。最后一年大旱,承履只身一人走了。第四年,迎来了蝗灾。人心惶惶。开始有传言——有人惹了龙王,有人惹了蝗妖。把那人祭天才能消除灾难。
岐空和小游对视一眼。
吴润抹了把眼睛,继续讲——
他们说,那个人是承陆叔。
岐空皱起眉头。他们?他们是谁?难道是算命的?所以承履这么厌恶算命先生?
吴润嘴唇开始发颤——
祭天是把人绑在柱子上,烧死。
岐空心里猛的打个冷战。烧死?活活烧死?一个咒术师被活活烧死?
吴润闭上眼睛。更多的细节他不愿意多说。那些天,流言甚嚣尘上。他偷偷告诉过承陆叔,让他走,承陆叔只是笑笑,那时候他还不懂,现在想想,或许当时承陆叔已经猜到结局了。他双手紧紧趴住桌子——
承陆叔走了没多久,下雨了。全村的人都很开心。直到雨越下越大,下了三天三夜。雨水齐腰,他们开始害怕,想走,可是大坝被冲毁,整个村子都被淹了。除了我们几家已经逃灾走了的人,其他人都死了。
全村人都死了……虽说有些残忍,但岐空听着并不太难受。一个村的人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烧死,是多么残忍的禽兽才能干出来?这样的结果能说一句活该吗?
吴润手指稍稍放松了些——
在我一两岁的时候,承陆叔背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刚到我们村,一直在四处游荡着算命。
岐空愣了。
吴润又喝了一大口酒——
没多久,我们村遭了旱灾。是承陆叔画符咒,下了雨。村子里的人想着答谢他,承陆叔没要钱,只希望能在村里搭个草棚,大家能照顾点他的生意,让他把孩子养大。磕磕盼盼的,承履也长大了。村里人也没以前客气了,当着面喊承陆叔一声先生,背地里叫他算命的、神棍,承履心里难受,也没地说,谁骂他爹,他就去揍谁。孩子好揍,大人没办法,他就去偷东西,搞破坏。末了,还是承陆叔上门赔礼道谢,渐渐地,承履也就不那样了。后来啊,就是旱灾了,他一个人,十一岁的孩子就走了。
语气越到后面越弱。最后一句差点没听清。岐空拿出手帕递给吴润:“伯父,没事了,我爹他、他现在也想通了。”
吴润擦了擦脸:“见笑了。”
送吴润回了家,岐空不自觉走到了和玉村村口。那条小路两侧,稻谷飘香。在四十年前的一天,一个十一岁的倔强少年,背着包裹,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她想,他一定没有回头,因为他也知道,回了头,心肠就再也硬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下存稿箱…
第31章 解咒
黄昏时刻。像是有人用饱蘸浓墨的笔以天空为宣纸狠狠划出一条彩带,临了,再重重点了一笔,刻成夕阳。
小游自找到那位教书先生便一直没再说话。快到了和玉村,她才开口:“岐空,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我当时看见的承履会是那个眼神了。”
岐空停下脚步,将手掌伸到肩膀,把小游托到自己面前,看见这只小虫子她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她临到口的劝告还是变成了感慨。
“他每天坐在屋里,画符咒的间隔,要么发呆,要么看那本《论语》,他这几十年一直在后悔当时为什么要走。”小游语气低沉。
岐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想到他这么过了四十年,我就难受。”小游叹了口气:“如果……”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
“他父亲也是咒术师,当年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一定也是有他的道理。承履应该会理解他父亲的。”岐空想了半天,只能勉强如此安慰。
小游缩成一团,不说话。
岐空想说什么,被一声呼叫惊到——
“喂!你这小伙子,在这里干嘛?”
岐空收回手,抬头一看,是位五十左右的妇人,身材健硕,眉目间有股凶悍之气。岐空出于尊敬做了个揖:“大姐,晚辈受家父所托,来此地追忆故思。”顿了顿,她又加了句:“不知大姐可听说过承陆这个名字?”
那位妇人目光里还带着警惕,不过较之刚才还是松动了些:“没听说过。”
岐空皱了皱眉头:“那大姐可听家里长辈说过四五十年前的一位算命先生,带着一个孩子来和玉村定居?”
妇人刚想摆手,突然愣住了:“算命先生?和玉村似乎是有这么一位,当年我才五六岁,他还给过我糖吃。因为乡下孩子没吃过糖,记得挺清。”
岐空赶紧上前,又做了个揖:“大姐,那人就是我的祖父。您能给我指一下他当年住在哪吗?回去我好给家父说说,聊解思乡之情。”说着又给了妇人一块银子。妇人露出个笑容,领着她进了和玉村。
“这村子几十年前遭了洪水,说来也奇,之前大旱三年,又突然来了洪水……哎,喏,这就是他的草棚,居然还有个形状。”妇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草棚。小草棚立在一棵大树下,大树还活着,落了一地金黄的树叶,映的灰色的草屋更加破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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