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炎,她的师父,是第一个敢跟她对视超过一盏茶时间的人。
八岁那年,她缠着林听海教她轻功,结果那一个月都没见到她师父。开始的那几天,她以为他想让她跟初次见面的舅舅好好相处,或者是有什么事出远门了,就没放在心上,专心跟林晚风一起练轻功。一个月之后,林听海带着林晚风回东海了,师父却还没回来。她有些着急了。
三天三夜,她找遍了整座灵隐山,走遍的那座洞窟的每个角落,也没找到师父的人影,只除了那个地方……
第一次,她擅自来到水离城居住的听澜苑,不顾玉衡的阻拦,踩着刚刚学会的踏月步直接闯上了山,在院子里横冲直撞,弄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直将水离城从书房里吵了出来。
“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
冷若寒冰的声音让水镜月的动作顿了顿,立马就被廉贞制住了。
五年,她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那个有些陌生的男人说的第二句话是——“谁让你摘下面巾的?”
她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面巾被林听海拿走了,这一个月她都没戴面巾,一时给忘了。
她问他——“师父呢?是你把师父赶走了吗?”
从小,不管什么人跟她亲近,第二天都会被带走。所以,她只能养各种动物跟自己作伴。西湖里的鱼、林间的鸟儿、草丛里的蟋蟀,甚至是床底下的老鼠、帐子里的蚊子……只要是活的,她都养过。她只想有个伴儿。
这五年来,虽然师父对她很冷淡,但他教了她功夫,她一个人抱着“月下”坐在山顶看夜空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有个人每天都在等她,她不是一个人。
眼泪毫无预兆的流下,她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衣摆,声声请求——“求你把师父还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把师父还给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
他转过身去,冰冷的声音似是冰锥般敲打在她的心口上——“我要你的眼睛,你给吗?”
她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止住了哭声,抬头笑了——“好。”
他扔下一句“把她带走”,快步离开了,似是再不愿看她一眼。
她一连三天没吃没喝没睡,此刻放下心来,立马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她那个“老鼠洞”洞口的茅草屋,玉衡守在她身边,告诉她说她忧思过重,意志力降低,伤了五脏,要好好调养。
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问她——“师父呢?”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只苍白的手掀起了门帘,乌炎走进来,端着一碗药膳粥,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她盯着他傻笑。
他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皱眉瞪她——“张嘴!”
她乖乖的张嘴,吃下一口粥,下一秒却突然扑上去抱住他,咯咯的笑起来。
他举着碗僵了半晌,终于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张嘴却骂她傻。
自那以后,每日练功的时候,乌炎仍旧会骂她,揍她的时候也毫不留情。可是,水镜月却似是认定了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似的,每次还能见缝插针的蹭着他撒娇。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她稀里糊涂的闯过了北斗七星阵之后,他跟她说,他要走了。
她吃了一惊,问他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他离家这么多年,也该回去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似乎很意外他还有个家。
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笑了——“我就住在闲云岛,有空你可以去看我。”
闲云岛,她十岁那年他带她去过的,只是那是她只知道那里是舅舅的家,却不知道那也是他的家。
她低着头,声音有些低落——“好。”
五年前,她十三岁,去闲云岛的时候,他却闭关了。她没能见到他。
第十六章 镜花
如今,六年过去了,水镜月再次见到他,感觉自己又变回了曾经那个走路都走不稳的小丫头,终于找到了依靠,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忧。
乌炎睁开眼睛,伸手在她的脑袋上重重的拍了一下,骂道:“这么多年也不见你去看看为师,不孝徒!谁让你随便救人的?内力透支的后果为师没告诉过你吗?还是本事大了,胆肥了,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乌炎心法还没到第九层就敢……”
水镜月抬头看他,眯着眼睛笑:“师父,我肚子饿了。”
“你是猪吗?醒来就要吃的?”乌炎顿了顿,无声叹气,道:“为师去看看这庙里有什么能吃的。”
水镜月点头:“不要放醋。”
灵隐寺的住持明心和尚喜欢吃醋,几乎每道菜都会加醋。可水镜月偏偏受不了醋味,每次来灵隐寺,宁愿吃白米饭也不愿吃一口明心准备的菜肴。
乌炎自是明白她的口味,话到嘴边却道:“先把内力调息一个周天。”伸手拍拍水镜月的脑门,出去了。
水镜月盘腿坐在床上,开始运转乌炎心法,没一会儿,惊讶的发现,她不仅没事,内力居然还提升了。
她记得师父跟她说过,乌炎心法有温养筋脉的功效,但她的乌炎心法没突破最后一层,若是内力耗尽,一个不慎将用来温养筋脉的那部分真气也使了出来,或许会遭到反噬。轻则武功尽失,重则筋脉寸断。
这次,是师父救了她吧。
***
灵隐山东南,临着西湖有一座高楼,名为花前月下楼。这栋楼前面临水种了一排柳树,楼后的一座山上种了漫山的杏花林。此刻正是“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的时节,景色最是怡人。
这栋楼是水镜宫的门户,也是接待伤患的地方,算是一个医馆。
此刻已是日暮时分,大堂里坐着今日的最后一位客人。正隔着屏风,一个轻风细雨般的声音传出来——
“大叔,你平日经常酗酒,饮食不规律,伤了胃。我开个药方,每日饭前吃一副,先吃一个月,再来看看。不过,这病光吃药治不好,主要是平日的调理,酒是不能再喝了,每日记得好好吃饭,多吃些清淡温和的食物,不好吃过热、过咸的食物,辣的也不能吃。”
坐在摇椅上的中年男子刚想出言反驳,就被身旁的妇女一把按下去,对着屏风鞠了一躬,赔笑道:“多谢先生,我们一定好好调理。”
客人都离开了,一个粉衣小姑娘走进来,一边收拾客人用过的茶具,一边道:“大小姐,听说二小姐已经回来了,是乌炎前辈亲自接回来的。不过,她没有回宫里,住在了灵隐寺。”
“阿璎,别去招惹阿月,她是我妹妹。”
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正是水镜宫的大小姐,水镜花。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的长裙,挽着垂鬟分肖髻,娴静犹如水照花,行动好比风扶柳,虽说不上绝世独立倾国倾城,却也算得上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她长着一对形状跟水镜月颇相似的远山眉,却稍淡了些,没了水镜月的那股英气,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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