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他们痴痴地仰望星空之时,突然响起一声巨响——
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砸在他们的船上,将船砸出了一个大洞,海水正汩汩的往上冒,没一会儿便积到甲板上。
船翻了,他们以为要葬身鱼腹之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们的友人来接他们了。那人将两人救起,还特地在大风大浪中下海将那块砸翻了他们的船的石头给捡了回来。
两人在岛上住了大半年,等到离开的时候,他们的那位友人送给他们两把刀,说是用当时那块天外飞石打造的,刀上刻了他送他们的祝福。
那两把刀就是如今水镜宫的无影刀,“花前月下”是说只要对方在的地方,即便花残月落,也是笙歌醉眠处。
这是个很美好很浪漫的故事,即使听来有些虚幻,却让人愿意相信它是真实的故事。
月光下,水镜月站得笔直,手中的刀举至头顶,清冷的声音如同珠玉碎地——
“从今以后,你在‘花前’普救含灵之苦,我在‘月下’替你斩尽百鬼众魅。”
“从今以后,我是藏在你身后的利刃,你就是我的眼睛。”
***
听澜苑。
月微明,风轻吟,竹影摇。
幽篁深处孤弄影,凤箫声断寄相思。
一曲终了,黑色的身影从竹枝上翩飞而下,落在竹亭中的吹箫人身边,径自取了酒壶来饮,“你倒是挺有闲情逸致。”
吹箫人清癯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低沉的声音如同箫声般暗哑,“你怎么来了?”
“徒弟有难,做师父的怎么好作壁上观?”那人轻笑一声,“听玉衡说,你接到阿月的求助之后,只说了句自作自受?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去的早,她可能真的会死?”
“她是我女儿。”
黑衣人眼神一凛,捏碎了手中的杯盏,“你,有帮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吗?”
吹箫人眼中仍旧波澜不惊,“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不该回来。”
“我后悔了!”黑衣人蓦然起身,“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徒弟。我乌炎,若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徒弟被人欺负,岂不是白活了这把年岁?”
吹箫人看了他一眼,“当年阿月出生的时候,东方神相的预言,你也是听见了的。”
“重瞳乱世?”黑衣人笑得嘲讽,“离城,我最看不起你的一点,就是你太相信东方老鬼的老天爷。那老鬼若是真神仙,为何弄得自身含冤而死,东方家族存亡断绝?”
“她是我的女儿,两个都是。”吹箫人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光泽,“我不是相信东方,只是……输不起。自阿澜去了之后,我就不是从前那个水离城了。我可以不在乎伏尸遍野血流成河,但我不敢拿她们的性命去跟老天爷赌,我输不起,冥眴亡见总比珠沉玉碎好得多。乌炎,你来告诉我,若你是我,你怎么选?”
黑衣人沉默良久,道:“我不是你,你也不是阿月。”黑衣人仰头看了眼夜空中的明月,缓步离开。
“乌炎,你还没告诉我,是谁告诉你,阿月有难的?”他说的是水镜月在江城的事,乌炎这次来中原,并没有回水镜宫,而是直接去了江城百草堂。
“信鸽,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
第十九章 故人
水镜月将水镜花送回了水镜宫,却没有回自己的老鼠洞,也没有回她那个狗窝,而是去了灵隐寺。
水镜月在灵隐寺东北角方丈楼的楼顶站了一个时辰,也不进去,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着,听着夜风中的声声木鱼,似是想要洗净一身的红尘杂念。
水镜月八岁那年,乌炎带她来到这座院里,把她往前一推,道——“大和尚,我给你带来了个学生。”
她仰头就看见一个圆脸大耳的灰袍和尚,心想,这人长得真像天王殿里的弥勒佛。
大和尚温和的目光看着她,半晌道——“穿了男儿装也是个女孩,灵隐寺不收女弟子。”
乌炎抬手就扔了个石子过去——“你想收我还不给呢,我是让你教她读书认字。”
大和尚眨眨眼——“你怎么不自己教?和尚很忙的。”
乌炎瞥了他一眼——“忙着去见佛祖么?”
大和尚很识时务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讲普度众生,传道授业也是一种功德,老和尚应了。”
乌炎拍拍她的脑袋——“磕头就免了,老师还是要叫一声的。”
她仰头看着那对她笑出两个包子脸的大和尚,偏了偏头,眨着眼睛似是十分困惑——“和尚不是都吃素的吗?为什么长这么胖?”
乌炎大笑——“不愧是我徒弟。”
大和尚也笑——“不愧是乌炎的弟子。”然后用那只肉肉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脑门——“这叫做心宽体胖。”
她恍然,认认真真的点了头。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她这个传道授业的老师,刚见面就误人子弟的欺负她不通文墨,以至于她现在还容易把“心宽体胖”的那个“胖”字念错。
此后,她就多了个老师了。只是,这个和尚老师没教她“五蕴皆空”,没教她“贞静幽闲端庄诚一”,反倒一本正经的给她解释什么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么叫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讲得面不改色,她听着愈发觉得这个大肚子和尚定然是见不到佛祖的。
很多事,水镜月不好问乌炎,因为问了也白问,她这个师父武功高是真高,脑子却比常人少几道弯,有些不靠谱。她虽难得才来一趟这方丈楼,但既认了明心这个老师,自然是要物尽其用,有什么困惑都会问他。
乌炎走后的那一年里,她来这里的次数比之前四年的时间加起来都多。她问他——“为什么我喜欢的人都会离开我呢?”他敲着木鱼——“你看到念尘了吗?他是和尚收的第九个弟子,人乖巧也有灵性,和尚挺喜欢他的。可是,在这之前的那八个弟子,和尚也一样喜欢。他们最后却都离开了,有的是吃不惯这寺里的斋饭,有的是跟从前未了的情缘走了,有的是嫌和尚没本事不配当他们的师父……就是这个念尘,以后说不定也还是会走的。可是,即便知道他日后要走,和尚现今还是要好好待他不是?日后说不定还会来一个念慈或者念文?阿月呀,人生就是这样的,就像是一场旅行,你要经过很多地方,路上会遇到很多人,他们会陪你走一段路,却也有自己要走的路。若你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消沉一辈子,可就错过了很多原本会陪你走一段路的人。”
明心每次解惑都有些啰嗦,不过至少不会跟她打佛语,更不会拿哄孩子的话哄她,所以,她还是很信任他的。
那晚,她听了他那一段话之后,就去找了天枢,说想要出去旅行。最后她走得时候,去给明心辞行。明心听说她要走,问为什么。水镜月就说——“不是你说的吗?人生就像一场旅行。”明心听了差点把手中的木鱼都敲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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