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娘从屋子里取来些瓜果花生,那花生还未曾剥开,陈伯靠在榻上,歪过身子、缠着枯木般的皱手,缓缓剥着花生,白色的花生仁便被他小心翼翼收进一旁的白瓷碟子里,他时不时道:“孩子们,快吃,这是新炒的花生,你陈大娘还来不及剥开哩!”
陈大娘又从对面一间屋子取出一只略旧的小黑坛子,只把上面一层红封掀开一点,便有浓郁的酒香蕴出来。
燕字章忙止道:“大娘不必……”
那陈大娘却打断了他,只笑眯了眼,道:“知道英哥儿馋酒,咱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陈年的桂花酒,你只当稀罕喝一回,倒也教我们欢心欢心!”
“大娘每次都拿最好的给我,倒教我不好意思。”燕字章摸着头傻笑道。
苏浅浅看得十分疑惑,却只低头默默吃花生。
☆、048
燕字章吃着酒与陈伯聊天,陈大娘拿来一只竹垫坐到苏浅浅旁边。
“我啊还是第一次见英哥儿带个女孩来,以前都是他一个人来。”陈大娘摸着苏浅浅的手,道:“英哥儿是个好孩子,当年与我家春哥儿一道去西北打仗,可惜我家春哥儿……没耐住,这些年,若不是英哥儿常来招呼着,我们老俩,倒不知真该怎样。唉,若是我家春哥儿在,现在恐怕也该娶妻生子了。英哥儿这孩子,是个老实的好孩子,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姑娘若也对他有意思……”
苏浅浅被说得脸红,忙蹭开手解释道:“大娘,您误会了,我是……我是燕……”
“大娘可有打上回那一种桂花酥?我上一次尝了三块,十分喜欢,至今也念念不忘,今儿个特意巴巴地赶来,就是想着您的桂花酥呢。”燕字章打断道。
“有有有!”陈大娘拍着腿起身,忙应道,“知道你喜欢,便在厨房包好了,本想着给你带回去吃,倒没想你啊,馋嘴猫似的,现在就要了。”
“我就知道大娘最疼我!”燕字章笑,“以后啊,我若是娶了妻,定要先带来给陈伯和大娘瞧瞧。”
“你这孩子,若真有朝一日能见着了你娶妻生子,我们老俩也就此生无憾了。哎,可等了这大半辈子,我和你陈伯,也盼过飞黄腾达、也盼过神仙眷侣,自从春哥儿去了,你陈伯腿脚又不好,我也便断了许多奢望奢图。现下,只求老俩相依为伴,盼着咱们英哥儿过得好。”说着,陈大娘抬起灰色糙袖在脸上抹了抹,眼角似乎晕了红,话音竟带了哽,两眼泪汪汪地,“我可能说得多了,因是前几日刚好是春哥儿的生辰,你陈伯身子又不大好,我看着那窗前的雀儿成双成双的,以前春哥儿在时,必要拿了弓头,全打下来,烤吃了不成……“
“我知道,我知道……”燕字章接道,“以前行军时,全营再找不出一个比阿春还行的神射手,孤……我在战场上第一次拉弓,还是他帮我支着肩瞄的准头。若不是那一年阿春善箭,十里长营,他独闯三军,今日怕再是没了我……”说着,燕字章亦是巴巴地红了眼。
天色不早,渐渐沉了夕阳红,院子里众人皆不言语了,气氛低沉。
苏浅浅偷偷偏着脑袋打量燕字章,素来见惯了燕字章一副大大咧咧,或顽劣孩子气,或豪气爽朗没心没肺,却没曾想,今日竟也撞见堂堂大司马这样怅怀故人、心事忡忡的样子。如此想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柔软脆弱,小心收好、难以愈合的部分,更何况他是那个十一岁上战场,十三岁官拜大司马,举国尊崇,名振五都的少年英豪?
那一刻,苏浅浅忽然觉得眼前的燕字章竟不是她曾认得的那一个少年,夕阳在他的背影上涂上一层蜜一样的薄光,耀眼得很,像天上的雄鹰,像画儿里的战神,却不再是个,与她打趣儿,与她吹牛,攒了好东西留着讨她开心的玩伴了。
“我竟不知道,你这样顽劣的少年郎,有朝一日,竟也成人家的好儿郎了?”回宫路上,苏浅浅骑着马,倚着燕字章的肩,调笑道。
“那阿春当年,确实与孤有恩,这陈伯陈大娘,亦是热心肠的好人,孤……不忍心看见他们二老孤苦伶仃,便扮成阿春的战友,没曾想,这二老竟把孤当成了儿子般疼。孤少年时生于帝王之家,从来不知这份可贵的亲情,便当是老天的一份恩赐了。”燕字章解释道,“今日匆忙带你来这里,孤也没有多想,只是在路上时忽然起意,觉得……你与陈伯陈大娘,或许也会很投缘。”
“什么意思?”
“因为……因为你长得像老伯伯老婆婆啊!”燕字章笑道。
“你说什么?”苏浅浅故意皱眉装怒,用手肘朝身后燕字章的肋骨上用了五分力一怼。
燕子章吃痛,“嗷!”地一吼,竟惯性般地在马背上狠狠一踹,马儿受惊朝前疾跑。
苏浅浅瞪大了眼睛,软着声道:“你快停下!快停!”
燕字章幸灾乐祸:“停不住了,停不住了,它自己受了惊,恐怕要好一阵子,等跑累了,自然停下。”
“你又骗我,我知道,定是你控制马,快教它停下,别开玩笑,燕字章!”
“孤开什么玩笑,这马总是有脾性的,见你这样对待它的主子,怎么能听你话停下?”
“你……”苏浅浅知道自己劝不过,索性不劝了,咬牙松开苏紧紧抓着的缰绳,竟左摇右晃欲挣扎着下马,倒真把燕字章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燕字章用双臂狠狠困住苏浅浅挣扎的身子,恐吓道:“你若再乱动,可当心真摔下去!”
“你若再不慢些,我便挣扎着下马去。摔死也比撞死强!”
“哈哈哈!”燕字章扬臂勒马,却是笑得前仰后合,“没想到你这处处唯唯诺诺的小丫头子,此时倒也刚烈了?”
“你才是小丫头!我是你皇嫂,你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的,燕字章……你给我听着!”
“听着什么?”燕字章故意调侃,“孤当初倒也好奇来着,大哥那样的人,怎倒娶了你,至今也未曾想明白……”
“哼,天底下那么多事,岂是你这般木脑袋想明白的?”
“孤还当你是一支娇俏胆小的解语花,没想到,还是个辣枪头?”
“怎么?厌了、烦了,早知如此,便不该当引我为友,如今既邀我出来,倒还由得你嫌弃了?”
“孤怎么敢呢。”燕字章驾着马慢行,挠头叹道,“你们这些女孩儿,初识便都像林将军家那位女大人般矜持贤淑,等混熟悉了,却都变成了湖阳县主,一个个伶牙俐齿,鬼灵精似的,偏不教人省心!”
“咦……这倒也是奇了,太阳呢,莫不是西边出来的?咱们大司马竟也教训女孩温婉贤淑了?莫不是明儿还要引诗抄文章,来谈上一段大智慧、大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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