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绿树环绕的小院,便在那房门前站住了脚,妙觉说道:“闲杂人等退下,贫僧一人入内一探。”
话才出口,几乎所有的家丁都跑了个精光,独留李荣生与这宝贝儿子的亲娘,那妇人已是哭不出眼泪,双目只是蒙着雾,直直盯着房门,真是可怜母亲心。李荣生也哎哎叹气,拉着这妇人死守门外。妙觉推开虚掩的门,吱呀一声,红色的袈裟便飘入了屋中,落地无声。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猛然一声哀嚎:“我的儿!”话音猛然一断,恰好是门口咔嗒一声关上了。
眼前,一张大床上,正躺着已经骨瘦如柴的李安生,闭着眼,表情居然是平和的,似乎还隐约透露着几分笑意。看那黑沉的眼袋,确是睡眠不足的征兆。屋中家具皆是上好的红木,摆设并不多,盆景更是——只、有、一、盆。
妙觉的眼中闪过一道金光,盯住了那盆茉莉,茉莉原本应在六月至十月开花,而现今不过三月中旬,竟开得如此美丽,真有些不寻常。他一步一步,布鞋踏在地上,没有一丝的尘土飞起。
茉莉啊茉莉,你碰上了这样的冷硬之人,便是颤抖哀嚎也不管用的。
染血僧衣
染血僧衣 “妖孽,还在装傻!”剑眉一横,怒目而威,就要将那降妖的乌金钵罩向茉莉。但见淡黄色的花瓣漫天飞舞,一名清丽的女子躲开了乌金钵的金光,哎呀一声滚落在地。抬起头来,满脸的惊惧:“师傅,莫要收了我呀!茉茉未曾害人!”
茉茉?妙觉冷笑:“未曾害人?那床上的施主又是怎么回事?若不是你施了妖术迷惑了他,他怎会一病不起?”句句掷地有声,左右这猎物都逃不过,看她要如何地狡辩?嘿!
别想再和那日的小蛇妖一般,花言巧语就想忽略这妖精的身份。
妖,便是妖,永远改变不了被人镇压的命运。
那清丽女妖茉茉,往床上的人看了一眼,眼中便落下泪来:“我没有迷惑他……我们俩,不过是情投意合。而我法力不足,不能在白日里现形太久,这才在晚上与他梦中相会。”日久天长,这李安生便落下了病根。
“若真是如此,为何他看病吃药都不管用?定是你施了妖术,令他服从于你,未曾将药物吃下,还夜夜相会,吸他精气!”他的面色越来越冷,脸孔线条渐趋转硬,眼神似要将人灼烧。
“我没有!没有!”女妖茉茉大声泣着,楚楚可怜:“师傅,我发誓我再也不见他了,他定能好起来,只求师傅放了我一条生路。”惊惧地瞟一眼那大掌中的乌金钵,不由得往后挪了挪。
“还在招摇撞骗!”不耐烦地举起了乌金钵:“妖精的话,怎能信得过?”登时金光尽从钵中射出,呼啸着朝只能束手就擒的女妖奔去,四面八方,画地为牢,圈住了她的人,她的魂,她的魄。
“师傅,师傅……饶了我吧!”苦苦哀求,哭得凄惨,她怎能抵抗得了这金光?这尘世中降妖伏魔的金光?这上苍赐予人类的特权。不服呀,不服!同为苍生,为何妖便要如此处处被欺?见不得光?小心翼翼地存活于世中,只能潜心修行,期盼有朝一日飞升为仙,再不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
可偏生,却要恋上了尘世的情,尘世的欲,七情六欲,乃是魔,硬生生将她留在了这脆弱的男人身旁。你侬我侬,两情相依,再不记得修炼,只道是朝朝暮暮的相守。
放弃了抵抗,茉茉只是痴痴地看向了躺在床上的男子,这一生一世的依恋。既然人妖殊途,却又为何让妖学会了人间的情?贪图这世间的诱惑,竟是要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
伸出手,凄凄探向他,无尽地心伤。一点一点,慢慢的,只盼最后一次的触碰——
一步之遥,她却再不见,徒留了些许花瓣飞落地上。
妙觉,忽然生出了一丝怜悯——不该有的怜悯。不,不,他怎能心软?人妖殊途,自古便是天理,既然违背了天规,便由他代替上天实施惩戒——这不正是他存在的缘由么?
“茉茉!”一声惊叫,床上的李安生猛然惊醒,转头的一瞬间,眼角落下的泪滴在衣襟上,染上了浅浅的湿痕,一如他和茉茉的情缘,浅到几乎看不见,迅速地散开在这世间,再不留一点痕迹。
他只看到了残留的花瓣。
眼神一变,猛然看向了那个大义凛然的和尚!
这厢,普救寺的花园中,崔莺莺与红娘烧完了香,便在园中的小亭子里坐着,开心地聊着些许女儿家的话。
“哎,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呆傻的人呢!”崔莺莺吃吃笑着,那绢扇轻轻摇动,试图扇去了闷湿的感觉。
“是呀,”红娘坐在她的身边,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得意洋洋:“若是一般人,被我这一吓,还不得跑了?他竟摇摇头,又自顾自地发呆去了!”原来,她是将昨夜之事告知崔莺莺,想来,也定是把那场景给夸大了些,好描绘出一个呆傻书生的形象,直把自己也逗乐了,发上的簪子轻轻摇动,一同开心呢。
可是,这个书生,却是体贴而温柔的呢,那一个灯笼,正静静在红娘的房中呆着。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却如那书生一般,散发着墨的清香。
那一声红娘,是玉树也未曾有过的温柔。分明在那一刻,这名字竟听起来如此可人而美妙。
红娘又走了神,扇子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直到耳边传来崔莺莺的呼唤:“红娘,红娘!”
“啊?”方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姐姐叫我?”
“你呀,”崔莺莺嗔她:“我是在问,那书生姓甚?”真让她好奇,时间居然还有如此——好摆布的男人。
是呀,这样的男权世界,怎会有如此男人?于是,耳朵竖起,听着那一个答案。
“好像是姓张吧……没注意听。”模棱两可地回答,含含糊糊地,似乎不肯透露一般。想起他曾夸赞崔莺莺的美貌,便在心里不屑起来——也不过是个只知看人皮相的男人呀!
可到底是不屑,还是不悦?初尝人世间的种种,有些心情,也不是片刻便能明白的。
崔莺莺性子一起,便追问了起来:“长相如何?可是俊俏?”也是个不肯善罢甘休的主啊,既有了兴趣,便要一直追下去,任谁也拦不住。这样的性子,与红娘的任性,若是有朝一日拼起来,到底是谁赢谁输呢?
眼珠子一转,似在回想,心中却过了千思万绪。娇唇轻启,却是说道:“比不上玉树好看呢!”是呀,玉树变幻为人的模样多妖惑众生呀,狐狸才有的双眸,狭长的双目里,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狡黠的目光带着点点诱惑,总叫人挪不开眼去。
可是,那张君瑞,却是温柔的俊逸,好似春风,好似小溪,好似——好似那夜照亮了她的道路的红灯笼,让人舒服和温暖。
好不好要对崔莺莺说呢?这,还是算了吧,反正,也不过是呆傻书生,有何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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