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谷主满腹的惊讶与疑惑。六百年来,尽管道行微薄,吕洞宾的徒子徒孙还是不断的成功加固这观内的结界。不管他积了多少罪孽,带了多少邪气,至少在这观中,他是道家的传人,他是安全的。现在却有人暗中突破了所有的防御,趁不经意时将他困住。他自忖无人能够达到这般境界,除非--来者也有非红尘界的力量?那么,既然来者不欲伤人,来意又是什么呢?
必然是吕先师的无字天书!
想到这一节,他顾不得自己的内伤,大喝一声,如三月间平空暴响的春雷,震得枷楠香顿时火头熄灭,迷雾随风渐渐飘散。他忍不住喷出一口血。这一喝,几乎震碎了他的五成功力。不好好将养个把月,恐怕难以恢复。
绑着的铁链被利器斩断,星海不见了!
谷主恨恨的跃出道观。林中的冷风寂寂,来者的踪影杳杳。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从他眼皮底下带走人,叫他如何不憎不怨!他冷哼着挥掌出招,方圆十米的翠竹根根从中折断,裂痕延伸到两端,呼啦啦的倒下一片。
江韵蝶并未走远,听得这边动静,折返回来探看,却见谷主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吩咐道:“传令于杀手丙,不惜一切代价,搜寻星河。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犀利的眼光中仿佛有团烈火在燃烧,戾气深重,言辞寒冷。
几十年了,除了江家倾覆毁灭之日,她从不见过稳重如泰山的二哥这般狂暴躁怒。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可预料的事情开始逆转了。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真的能够如愿顺利施行吗?只是,这时的二哥怎能够听得进她的劝解?默叹一声,江韵蝶敛起裙摆,稳稳的道了声:“是。”
正月十五 --何为善,何为恶?区区一念间。
林瑄在吹箫。轻袍缓带白玉冠的他,独自立于斜阳下,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幽幽远远的曲声,婉转着流淌过腊梅怒放的梢头,流淌过淡淡浮香的庭院,无比空明但也无比落寞。他是幽风谷的才子,更是江湖上的四大财子之一。幽风谷或明或暗的买卖,都是从他设立的江南听翠堂的分号中经手,再换成白花花的干净银子流进来。谁都不会想到,听翠堂彬彬有礼的少主、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另一个身份竟然是臭名昭著的幽风谷中排名老大的杀手甲。
他们敢于堂而皇之的安身于这听翠堂的山间别院,便是有足够的信心来躲避黑白两道的追踪。最危险的地方永远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杀手甲很早就懂得。况且,这世上见过他们真面目而且活着的人并不多。
小院门外忽然有人击掌赞道,“曲是好曲,可惜太悲了些。”话音未落,施施然进来一盛装绝色女子,妩媚动人,眉宇间带着几份妖娆的诱人模样。
“人是美人,可惜来得不是时候。”林瑄倚在阑干上把玩玉箫,眉角带着轻佻的笑意,悠然回敬道。绣玉谷的女孩儿出嫁,有时拜托听翠堂置办价值连城的嫁妆。玉面妖狐是生意上的大伙伴,他见过几面。但她在此时此地出现,也未免太过于凑巧了些。
“林公子,你错了。”玉面妖狐掩口嗤嗤笑道,“妾身来得正是时候。”
“哦?”林瑄笑嘻嘻的说,“请问美人有何见教呢?”话音未落,身形甫动,已然欺身到玉面妖狐跟前,想用玉箫挑起她尖瘦的下颌。
玉面妖狐抖的转身,侧步一滑,举重若轻的避了开去,流云般的缎花杭绸水袖凉丝丝的拂过他的面门,嗔道:“林公子向来如此待客?”她身法滴溜溜的,林瑄向来自负轻功,竟然控不住她,反而吃了暗亏。若非她那一拂未曾带上内劲,他已然受伤。想不到号称“美人如玉剑如虹”的绣玉谷,武功精妙至斯,难怪能在江湖上屹立数百年不倒。况且,她居然能举重若轻的走进这个别苑,阵法上的造诣真不容小觑。
“嘻嘻,是我造次了。”林瑄作势一揖,神色间没有一丝一毫道歉的想法,只斜着眼瞟她。
“你这个小冤家呦,”玉面妖狐媚眼如丝,道,“天寒地冻的,也不请妾身喝杯茶暖暖身子?”
林瑄果真依言取了个金丝紫砂杯,斟了盏新泡的黄山云雾茶,道:“但说无妨。”
玉面妖狐舒舒服服的坐定,浅浅啜了口香茶,娇笑道:“妾身想请听翠堂保护一个人。代价么……”
林瑄慵倦的卧倒在软榻上,戴着汉白玉戒指的手虚掩着壶盖,懒洋洋的说:“我只想知道,你怎知我在此处。”
“因为怜儿,”玉面妖狐魅惑似的笑笑,“林公子不知道她原本是我的干女儿么?”进入绣玉谷的女子,都要摆玉面妖狐为干娘。她们身上被施有某种特殊的暗香,一生一世都不会消除,所经之处会留下淡淡的痕迹。旁人无法辨别,玉面妖狐却能轻而易举的获得行踪。“自己女儿被人拐跑了,妾身当然要跟过来看看。想不到正巧遇见林公子。” 她虽说是“正巧”,眼波流转间蕴藏的得意,明摆着要挟林宣,他的出身她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用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来交换,玉面妖狐所要保护之人定然极其重要。
“既是绣玉谷都罩不住的人,听翠堂怎能护得周全?”林瑄尚有一点疑虑不明,趁着明贬暗褒,试探她。
玉面妖狐果然咯咯的笑起来,灿若春花:“告诉林公子也无妨,妾身不能出面,原是不大方便。绣玉谷不能单单为她,打破六百年来的誓言,重新卷入江湖是非。”
林瑄眯着眼睛,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人是谁?”
玉面妖狐知他允了,喜上眉梢:“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便是。”长袖挥出,也不见她提气点地,平平的飞身掠起,姿态优雅,身形却快得如同鬼魅。最后一字传来,已在数里开外。
“好俊功夫。幸好我们不是对手。”林瑄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长衫一振,下得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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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一号房是虚掩着。林瑄扣了扣门,见无人应答,轻咳了声,缓步走了进去。主人不在屋里。流苏制的玉色帷幔用金钩高高挑起,银丝团花苏绣的锦被散乱的揉于一处。两扇雕花窗棂半开着,清冽的风混着烛火的烟气,大股大股的涌入房内。窗台两侧各悬着一个大红灯笼,火苗不住的迎风跳动,在新糊的窗纸上幻出金黄色的光晕。夜色甚浓。楼外一片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兴高采烈的在无数的彩灯中穿行,猜灯谜放灯船吟诗唱曲,简直是一场盛大的狂欢。
原来今儿是上元节呢。只是没有了亲人,再热闹的佳节又与自己何干?虽这般安慰自己,心里依然猛然的一阵抽紧,空荡荡的悲哀没来由的浮上来,林瑄扣着窗扉的手紧了一紧,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待这阵子心酸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以后的日子还是要这般过下去。更何况,他已经失去到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那么,就让这份孤寂随浓浓的夜色一起沉沦下去罢,从此以后没有人可以见到他伤心的神色,哪怕只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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