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觞_颜无水【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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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瑄俯身抱起星海,微笑道:“走,回家去。”

  正月十六 --他以为那是他欠她的,殊不知这是她要还他的。往日种种,皆是虚幻。

  叶翊静静的躺在铺着虎皮地毯的紫檀木椅上,仰头像是在凝望雕花檐廊上露出的一角晴朗的天空。待细看,他的眼底茫然空洞,仿佛幸福在几万年前就已被抽空,脸瘦瘦黄黄的,眼窝深深的凹陷了下去。自打醒来,他便不曾说过一句话,逆来顺受着让桑怜儿服侍他的吃喝住行。桑怜儿虽是知道他一向静默,但这般大悲大狂后的沉沉暮气,还是让她不由得伤心难过。她所熟悉的是那个神采焕然、横剑无敌的少年,那个不拘于言笑、但内心温煦暖人的杀手乙,只不过十天光阴,便已不再。

  桑怜儿强作欢颜,轻轻唤道:“公子,早饭想用些什么?”得了林瑄的吩咐,要忘却往日种种,重新来过,她便不能再称他为乙。如今生疏的称呼,分得清贫富贵贱,叫出口来直令人满腹委屈难受。“奴婢新熬了桂圆八宝紫米粥,公子可要尝尝?”

  见她一如既往的期待眼神,他终是不忍拂她的意,微微颔首,随即疲倦的闭上眼睛。数十日来惊涛骇浪般的巨变,在他心上如明镜般的一一流淌过。如果没有星海,他永世不会懂得什么叫做痛彻心肺过后的荒凉无助。如今他安全的躲在这里,她却在幽风谷生死未卜,他于心何忍?然而,要背叛一手抚养他长大的谷主,他岂能做出这等不孝之举?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其实你知道怎样可以救她的。”恍惚间听见有熟悉的声气。叶翊睁开眼,林瑄正俯下身,凑近了他的耳边,悄声说话。叶翊猛然半直起身,险些撞在他额上。林瑄往后退出半步,怡然自得的摇着柄金丝檀扇,作欣欣然赏寒梅状,等待他的答复。

  叶翊左手紧紧的捏住扶手,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半晌无比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天书?”

  “正是。”林瑄抬头望天,悠然说道:“只要你能让她默出天书,我自然有本事说服谷主不杀她灭口。”

  “好。”叶翊终于允诺。方才凝神思量,他已将所有的利害得失都想了个遍。便用她对他的信任骗取天书罢。只要她能活着,这就比什么都要重要。哪怕,她从此怨他恨他,不肯原谅他,他亦无怨无悔。

  “成交!”林瑄朝左厢房努努嘴角,贼兮兮道:“好兄弟,拜托了。”言毕,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吱呀”一声响,原来是星海踢踏着绢丝绣花缎鞋,半扶着脑袋,睡眼惺忪的推门出来。见是叶翊,她的笑容陡然绽放开去,一时如夏花般绚烂:“是你。”繁星微点的眸,刹那间光华流转,莹然夺目,看得他痴了。

  “圣母娘娘!”才跨入院门返回的桑怜儿,见此情此景,失声惊呼。盛着热粥的翡翠琉璃碗摔落于地,在寂静的庭院中激起一阵悠远的回响,在冬日午后的暖阳里叠递传扬了出去。

  怜儿清晰的记得,六岁那年,她在华山绝顶三圣母庙行的拜义母大礼。殿中盘丝错金的博山鼎中焚着滇池出品的枷楠细木,淡白色的轻烟如线如缕,缓缓的升腾,散入殿宇高处。端坐于大殿右首的玉面妖狐,绝艳柔媚之中隐隐透出几分罕见的典雅庄重。虚设的首座和左席是留给传说中的三圣母娘娘和劈山救母的沉香,亦是绣玉谷供奉的祖师。一同行礼的共有二十个幼女,唯她生性好动,忍不住东张西望。微风轻拂,她忽然瞥见重重绣帘掩映中的三圣母像,眸子如水晶般璀璨,悲悯的目光仿佛洞悉一切般的凝望着她,宛若真人在世。

  尽管形貌不似,但此刻的星海,神色气韵,与庙中的三圣母无不如出一辙。

  “圣母”二字仿佛尖利的小锥子痛痛的击打在心上,一口真气提不上来,星海昏厥了过去。叶翊抢步上前,搂她于怀,痛惜怜爱溢于言表。

  “不是她。”怜儿轻舒了一口气。此时的星海,苍白清丽,仅仅是个惹人怜惜的普通少女而已。

  隐匿在暗处的宋玲悄然落地,冷冰冰的剑刃架在怜儿颈侧,沉声哼道:“说,你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怜儿夸张的扑倒在地上,可怜兮兮道:“少夫人,奴婢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这个局,从五年前就开始部署了。“姑苏医女”宋玲,琴剑双绝,人道是听翠堂少主林瑄的师妹,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二年前婚契公布出来,不晓得碎了多少痴情少女的心。虽未过门,听翠堂上下皆以少夫人唤之。可惜,世人不知,这婚约乃是掩人耳目的假相。师恩深重,师命难违,他两个人前携手江湖,情比金坚,堪称典范。独处见面、哪次不是不欢而散?

  宋玲听得这般称呼,蹙了蹙秀眉。她便晓得林瑄仍是把怜儿视作心腹之人,交代过许多庄内的事。虽然明知怜儿素来圆滑,诡计多端,只得暂不揭破,喝道:“好好服侍翊公子,去罢。”谷主指示,日后叶翊要以她表弟的身份重出江湖。叶翊一向耿直,不见得很配合他们的计划,便先软禁着,慢慢开导他。有桑怜儿这种人精盯着,自然大是省他俩的力气。

  麻利的插剑还鞘,宋玲转身探了探星海的脉像,道:“无妨。”临行前,又对怜儿叮嘱:“我和少主下山会客。切莫让人进来。”

  “奴婢明白。”怜儿暗地里冲叶翊眨眨眼,一面乖巧的躬身送她出去。

  好浓的杀气!星海从沉睡中一惊坐起。她起身推窗望天,果然月色晦然,微带猩红,乃大凶之兆。凝神静听,山林间的厉鬼吊着嗓子和着朔风,细细的唱着悲伤的歌。有线凉丝丝的阴气趁着夜色的掩映,一尺一尺的侵进别苑来。她掐指一算,今夜必有血光之灾!心下大惊,忙不迭推门出去。

  那壁厢叶翊和怜儿听得动静,都披衣出门探看。只见星海在院中跑来跑去,不住的搬动花石的位置。桑怜儿面色大变,掠身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袖管,大声怒道:“你是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别苑中原本布满了宋玲的朱雀阵,遍布暗道机关,强弓劲弩,即使强敌来犯,也能支撑个把时辰。因此,林瑄才能放心单留他们三个在此处。如今星海左移右挪,像怜儿这般不懂得阵法的都能看出来原有的布置被毁坏大半,叫他们如何安枕入眠?

  星海一面任她拉扯,一面指点各处:“朱雀守西方,乃破坏之神,主杀伐征战。白虎守北方,乃守护之神,主防御自卫。所以我这在朱雀阵上添设的朱雀白虎阵,是为了保命啊。”她抬头仰望怜儿,一脸欣欣然的样子,笑容如冬日最纯净的初雪,纤尘不染。

  怜儿冷笑道:“你以为你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人一命盛造七级浮屠?我告诉你,在这江湖上,唯一的真理就是以杀止杀!现在弓箭的机关全部失效了,等会看你怎么救我们的命!”话一出口,怜儿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她心里酸酸的,口不择言,竟然将那事抖落了出去,如何是好?

  星海尚且沉浸在她激烈的言辞中,茫然应道:“以杀止杀?”疑惑着半蹲着坐下,托着腮帮,手里攀折了根树枝,漫无目的在地上涂涂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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