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静悄悄。喜宴剩下的残羹冷炙,都收拾了停当。来访的亲朋好友,早在侍婢的安排下,在客房进入香甜的梦乡。
星海倚在庭前柱旁,静思良久,衣袂飘动,折身进了正堂。红烛高照,映得斗大的烫金双喜字越发亮得晃眼。她踮起脚尖,伸出双手,努力接近那跳跃的火光,像是贪恋那一处的温暖。
真是奇异的熟稔感觉呢。记忆深处,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清俊的少年,嘴角含笑,在烛光下紧扣住她的双手,许下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诺言。那少年掌心的温度,就如同今宵这辉煌的烛火一般,直暖到了心底深处。
一生一世,凡人的奢望。对于不灭的神灵来说,只不过是刹那的光阴。寂寞如雪,一缕如斯,袅袅不音绝。是不是因为孤单行走得太久了,所以投向那人怀抱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决?却连累得那人,险些魂魄俱散,坠入黄泉绝界。某一瞬间,她似乎看清楚了那个少年人的面庞,熟悉的仿佛朝夕相处,复又氤氲模糊在摇曳的光芒中……
“少暤哥哥。”星海轻启朱唇,恍惚中吐出另一个名字。淤血呕尽,阿环的记忆几近清醒,而少暤他呢?六百多年了,依然优柔的不敢面对一切,蛰伏在另一重身份的背后?轮回转世,碧落重逢,即使初识是惘然,谁都不曾真正的放手。既如此,当日一别即成永别,何苦再相互纠缠折磨,在彼此心上刻下如此深深的伤痕,永生永世不能消弭?
神游思飞间,有硬物突的抵上她修长纤白的颈。少女尖锐的叫骂声在她耳膜边震耳欲聋的响起,然后是一个年轻人高声喝止的呼喊。星海下意识的用力推开颈边的利器,丝毫不在意锐利的箭锋,割伤了她的手,鲜红的血液顺着深深的创口奔涌出来。她漠然无语,优雅的提起睡衣的裙裾,步步生莲,往外行去。
美酒倾觞桃花醉,婚宴喜庆的佳酿,晚风中浮动着淡淡的香甜花味,萦绕不散。真像与那人重逢的情形,碧水潭边,闲看落花云气,天上人间。流曦莹瑞的淡泊眉眼,宴宴微笑,卓然生辉。
再怎样重的外伤,凭借龙族嫡女的天生灵力,遇水即能愈合。可是这心上的疼痛,谁能够给予治疗的良药?曾以为投胎重生后能够轻易的遗忘,命运的□□仍是毫不留情的将真相捅破。
想忘不能忘,再见是倾觞。
星海在漠漠的夜色中,骄傲的高昂起头,仰望天际璀璨群星。一滴晶莹的泪,无声滑落。
“表哥,”凌玥的声势虚弱许多,小心翼翼的说,“她怎么了?”叶翊成亲,她估摸着叶翔定会暗中前来祝贺,就赖住在听翠堂。半夜巧遇星海闲逛,一路跟踪而来。方寸时机掐算好,她盛气凌人的拔箭偷袭,成功胁迫,果然把表哥从藏身处逼了出来,出手阻止她的辣手。但是星海表情古怪,神智游离,眼中完全没见到她的样子。反倒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凌玥惊吓住了。
“鬼啊!”凌玥惨叫一声,不由自主的扑向叶翔。这次叶翔顾不得拒绝,诧异而焦急的问道:“星海姑娘,你怎么了?”
星海似是未闻,依旧吾心思千百折回转。
“星海姑娘!”叶翔忍不住推开凌玥,踏步上前,使劲的摇晃纤瘦的肩。
星海迷茫,转身,蹙眉,挥袖。大力传来,叶翔不意被击飞了出去,撞在树上,嘴角涌出血来,气浮不定。
这边接连的吵闹早惊起了听翠堂一众联袂而来。叶翊抢在凌玥之前扶住叶翔,略有些局促的唤了声:“哥。”
叶翔强忍住胸中难受,急急道:“快看星海。”
“她被魇住了。”宋玲面色凝重,深吸一口气,“有人在香烛中下了龙涎香。”
林瑄亲热的搂住她的肩,嘻嘻浑笑:“没听说龙涎香有毒啊?”
“龙涎香本身无毒,但与喜字上镀的百色金相混,能让人产生幻觉。”宋玲向来以独步天下的医术自负,眼皮底下被人做了手脚,甚是懊丧。“是我疏忽了。”
“不可!”林瑄宋玲抬头,不料瞧见凌玥愤怨至极,扬箭怒杀星海,齐齐纵声制止。呼声未止,闻名天下的凌家箭已然不偏不倚的击中星海百会穴。
即便利箭立刻被护身真气弹开,但是身上大穴被袭,星海仍旧如遭雷击般,“哇”的吐出口淤血来。她垂下头,缓缓的用袖子擦净,抬眸见到众人,满脸诧异,奇道:“你们怎会在此?”凌玥的一箭误打误撞,竟将她从痛苦的回忆中唤醒了过来。
“怎会在此?哼!”凌玥傲然瞪目,杏眼圆睁,“你这妖女,差点害死了我表哥!”
星海清亮如水的眸子一掠,见叶翔抚胸调气,青青的衣襟上一摊新鲜的血渍,不知所措的问道:“是我打的吗?”
“无妨。”叶翔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她。原来星海经历过那么悲伤的事情呢,他从来不知道。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怨恨她。
“都没事了?”林瑄拍拍叶翊的肩,忽的邪邪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浪费哦。”言毕,不顾宋玲娇羞得飞霞绯红,踢踢踏踏的挽着良妻自回房去了。
怜儿很是尴尬,可怜巴巴的望向叶翊。他们和衣而睡,连吉服都不曾脱下。
叶翊自动忽略掉她戚戚的恳求,转向叶翔,说:“哥,一起喝一杯,如何?”
叶翔暗叹了声,该来的,终是躲不过。于是沉静的颔首。
2008.3.10~2008.3.23.
三月初一
三月初一 --你说人的世界着实可笑,那么神祉的世界又算是什么?
昨夜雨疏风骤,残红尽落。
林瑄寒着脸,强忍住满腔的抑郁之气,重重一拳捶在廊柱,震下点点滴滴的细小水珠:“可恶。好一招暗度陈仓!”
宋玲方进院门,见这般情形,匆匆捡起他掷于地皱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触目惊心的四个字:“全谷灭门。”潦草的字迹,龙飞凤舞,遍布着斑驳的朱黑色血迹,狰狞可怖。“这是辛的字!”宋玲颤声道,“这么说,他们已经……?”
“我好恨!”林瑄一把抱住宋玲,埋首在她怀中。
遭人算计,落入圈套,怎能教一向心高气傲的林瑄忍气吞声?凌君卿,独独与他约了三月初三,却早在两日之前,便带着江南群豪,攻得幽风谷措手不及。幽风谷中前十的高手大多在他与谷主秘密安排下离谷远遁,隐藏实力。以寡敌众,以弱对强,可以想象,幽风谷内,青青竹林下会是何等血流成河的悲惨惨象!谷主等人生死未卜。只有那个被他称作师叔的那个人,才能如此顺利的突破幽风谷的阵法。想来也是,那人费尽思量,巧用伎俩,毒伤他与叶翊,不就是要困住江南听翠堂的人马吗?前日与那人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实在太过于轻信那人的承诺,实在愧为人弟子。
林瑄侧首,瞥见那张褶皱的纸条,灵光一闪,猛然抬起头来:“这个消息,是故意放出来的。”向来温润如玉的眸子,闪耀着鹰隼般的锐利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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