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翔从噩梦中惊醒,冷汗出了一身。
隔夜的积雪,经不起一点点阳光。屋檐垂着的冰凌开始融了,和着青瓦上的雪水,滴滴答答个不停。冰凉的寒气湿得要浸进人的骨子里去。
这是哪?惊魂未定的他,抬头看见窗外一丛丛鲜活的青翠,和廊下的紫衣女子、掩不住的喜悦神色。
“怎么可能是她?怎么可能?”叶翔几乎要惊叫起来。但是,真的是她,刻骨铭心的思念,忘不了的黛眉红唇,依稀是当初模样。她已经死了十五年了!他替她守灵,哀哀的哭死过几回。如果不是她活着,就是他死了。
“我是死了吗?”叶翔不等她走近,便急切的问,暗暗想这样一家团聚了倒算是个很好的结局。
紫衣女子也是万分的激动,快走几步,搂他于怀,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傻孩子。你好好的活着呢。天可怜见的,咱们母子终于见面了。”双目一红,忍不住滴下泪来。
叶翔疑惑道:“娘,你怎么……”当年他是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安葬的。
“我怎么没死,是吧?”叶翔觉得怀里的娘亲身子僵硬了起来,“叶鹰没死,我怎么舍得死?现在叶鹰死了,我更能好好的活下去了。”
“什么?”叶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是脾气倔强了一点,可记忆中的母亲向来是没有怨言的。
紫衣女子拭干泪,笑笑:“咱母子团圆,提这么扫兴的话作甚么。来,让娘好好看看你。”扳过他的脸,细细的端详。“翔儿,你长大了呢。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外刚内柔的性儿。”
叶翔任她抱着,一面把所有的前因后果思量了遍,仍旧固执的问道:“娘,你为什么要杀了爹?”
“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哈……”如同撕裂般的笑声响过,紫衣女子眉目之间顷刻满是极度憎恨的神色,“为什么?哼。他靠万叶山庄的权势硬娶了我,又不爱我,还折磨我。翔儿,你看!这都是你的好爹爹的杰作。”她捋起袖子,乌青酱紫的伤痕累累,居然十五年都没有褪去,可想而知最初是何等的惨状。“他不当我是妻子就算了,还不把我当人。那么,我只有死给他看。”
“原来那时你是假死。”叶翔的心沉了下去。
“不错。过了五年,二哥替我去接你们哥俩。不料学艺未精,和叶鹰斗得个两败俱伤,只救得翊儿一个回来。”紫衣女子很是不愿回忆这段往事,蹙眉道,“不过叶鹰或许是真的疼你,宁愿自己中毒,也不愿二哥带你走。”
“黑衣人是二舅舅?”叶翔诧道,“可我弟弟那时就死了。”提起叶翊,心中大恸。
“你弟弟叶翊是死了,但杀手乙还活着。”紫衣女子眼睛中锋芒大盛,顿了会,话语又转柔和,“死的是别人的孩子。翊儿见不得那样的杀戮,回来后成日成夜的做恶梦。所以,我迫不得已给他服用了忘忧草。他已将过去的一切全忘却了。”她突然牢牢抓住他的衣襟哀求道,“你也不要告诉他,好么?”
叶翔一时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想到一事,问道:“你是幽风谷的人?”
“的确,我是幽风谷的人。而且,坐第三把交椅的‘百变紫蝶’,就是我--江韵蝶。”
“那么,爹是你亲手杀的?”
江韵蝶摇头道:“我被迫发过誓,不能杀他。他是自寻了断的……”她未曾看见叶翔脸上突然空洞起来的神情,滔滔不绝的想讲下去。
仿佛再也抵挡不住那侵人的寒气,叶翔浑身瑟瑟的发起抖来。
早夭的弟弟原来还活着,娘亲原来是心狠手辣的‘百变紫蝶’,父母的婚姻原来并不完美……十多年来支撑他的整个世界轰然坍塌。这么辛辛苦苦的活着是为了谁?为谁勤学苦练以期一朝报仇雪恨?甚至,又找谁去讨还血债?弟弟的血债,原来是不存在……
“一群骗子!”想到这里,叶翔无法再思考下去,重重的一把推开娘亲,跌跌撞撞的奔出去。
“翔儿,”江韵蝶想扯住他,但见他如此可怖的神色,不由迟疑了一下,“你去哪?”
“去哪?我哪里有地方可去!”叶翔悲愤的想,天下虽大,却不再有他的家。现在,他只是想离开,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江韵蝶拔出簪子,阴影处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她:“让他去吧。”
“可是……”江韵蝶见长子的身影快成为一个黑点,心急如焚。
“他会回来的。”阴影中那人似乎有种不容人置疑的气势。
江韵蝶朝远处望望,黑点都不见了,垂下头来:“是,二哥。”
“你去看着点凌玥。”那人悠悠道,“我倒要去见见那个杀手甲都看不透的女孩。”
“是。”江韵蝶的头垂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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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牢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更确切的说是飘进来一片阴影,使本没有多少光线的斗室愈加的昏暗。星海是习惯这种黑暗的,长达五百年的沉睡中,哪一天不是黑漆漆的不着边际?
阴影中那人低低咳嗽了声,问道:“姑娘可有去处?”
星海坦然的看着他--戾气很重心计很深的人,所以才会在门口观察了这么久才进来吧--然后摇摇头。
“那么,可愿意留在幽风谷?”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那人道:“跟我来吧。”阴影异常迅速的往外移动。星海身不由己,为大力所控,被牵引着一齐向前。遥见着出口处亮亮的光射进来,那人眯着眼,没头没脑冒了句出来,“江南可是个好地方哪。”
星海笑了起来,眼睛笑成了弯弯两钩新月,说不出的清丽好看。
水牢修筑在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里。洞口望去只见苍翠苍翠的竹林,漫山遍野都是,寒冬里不曾失去半分颜色。
出了洞,那人一直是冷冷的。见识过那一瞬的温柔,星海不怕他,甚至有些同情他。她看得清暗影里面,那个睥睨天下的人影,出奇的单薄瘦小。他要遮住本来面目,才把浑身上下笼在一团煞煞的黑气里吧?
左拐右转,繁复的路径暗合星宿的方位。原来红尘界也有人能将天理演算到这等精确的程度啊。星海大是稀奇。
竹林深处掩映着乌檐数角。浓烈辛辣的酒味传来,那人微微皱了皱眉头。象他这般喜怒不见于颜色的人,如此的表情,便属于大怒。从最近的一幢房里飞也似的奔出一个月白衣裳的女孩,跪倒在地上,战栗道:“请谷主降罪。”
那女孩比星海大不了多少,想是明白接下来的惩罚会有多严厉的缘故,秀丽的脸颊上已经淌下两滴清泪来,却倔强得始终不改口,只求降罪。
谷主沉吟了会,道:“桑怜儿,你以后不必在这儿伺候了。找杀手甲要张修罗帖去吧。”再也不瞧她,自行飘进门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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