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很快便布好了棋盘,武帝先落座,墨离坐在对面,萧墨寻坐到一边。武帝执白,墨离执黑,当是武帝先下,却听武帝道:“淑妃,朕让你先行。”
通常来说,墨离都是知书达理的推辞,请尊者先下,但方才眼见武帝与萧墨寻眉来眼去的打情骂俏,心气已是不顺,听武帝这样说,毫不客气的落下一子,看着武帝道:“如此,谢皇上恩典。”
武帝有片刻失神,墨离的棋艺他心里最是清楚,他其实也就是礼貌的提一提,压根就没想过墨离会先落子。一旁的萧墨寻也有片刻的失神,小九就是这样,得理不饶人,半分夫妻相处之道都不懂,四妃之首的宝座到底怎么坐上去的,这些年过去,坐的还挺稳当,也真是怪事一件啊。
墨离专注的盯着棋盘,虽然棋盘的一角只落有她的一颗黑子,但墨离已然开始铺垫战场,缜密构思起下一步、下下一步、下下下一步……总之,这盘棋,她一定要将武帝杀得片甲不留,半分情面都不会给他留的。
墨离虽然姿色出众,却从没想过要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当然,老太爷当年执意将她带在身边教导,也不是为了将她培养成美人。七岁那年,有一次独自坐在院子的大树下,老太爷正好经过,看她半天不动,一时好奇就走了过去,彼时墨离正拿着树枝,挑起两群蚂蚁之间的争斗,老太爷看了一会儿,问道:“你知道木兰从军的故事吗?”
墨离头也不抬地回道:“知道呀,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你是哪房的丫头?”
墨离抬头,甜甜一笑,“爷爷,我是小九妹。”
老太爷戎马一生,四处征战,在家的时间一年统共没有多少日子,打这以后他每次回家就会特别留意萧家最小的这个孙女,小九妹萧墨离。过了几年,他先后找机会又试了墨离几次,最终决定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觉得这个小孙女,志气高洁,有勇有谋,善加提点长大必成大器。后来,这个小孙女何止是成大器,还成伟业。
惊蛰之战前,老太爷突然辞世,军中一时谣言四起。墨离那时候很年轻,除了伤心,对于当时的局势、危机,甚至暗藏着的杀机都毫无所觉,只是伤心欲绝的哭倒在中军大帐。随战的几位大将意见不一,最后董卓力保由萧墨离打首战,也可谓是孤注一掷。萧墨离没有辜负董卓,更没有辜负对她寄予厚望的老太爷,她不仅打赢了,还经过巧妙的排兵布阵一举歼灭敌军主力,斩杀主将,从此拉开了每战必胜的序幕,北疆的战场正式进入萧墨离时代。
墨离的棋艺便是在北疆练就的,为她的棋艺打下扎实基础的,不是别人,正是宣麟;而宣麟其实不是别人,而是浮屠所化。宣麟不死,浮屠不得归,但浮屠又到了不得不归的时机,因此宣麟被害的时候,浮屠没有丝毫的反抗,顺势而为,返回了天界,回到了幽幽谷,只是墨离会那样耿耿于怀,那样伤心却是他始料未及的。浮屠的棋艺和他的为人差不多,凶悍阴险、杀伐果决,所以墨离的棋路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浮屠的风格。
此刻,再看武帝和墨离的棋局,武帝已被逼得有些穷途末路,即便如此,墨离仍是死死咬住,寸步不让,大有赶尽杀绝之势。萧墨寻的棋艺很一般,但里面的门道还是看得懂的,墨离的一手棋,看得人惊心动魄,萧墨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武帝虽面色清冷,心里却在笑,看样子墨离是真恼了,她还从没这样以拼命的姿态同他下过棋,她一直都很谦和礼让,其实他一直都晓得,以往他赢的那一子、半子,都是她让的。今日总算是见识了她的真实水平,确实厉害。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武帝和墨离仍专注于棋局,就连宫女们进进出出摆好了晚膳也浑然未觉。萧墨寻凑过去看看,棋局胜负已定,但墨离似乎并不满足于此,正在铺更大的局,而武帝似乎也并不甘心于此,正在努力反扑。
萧墨寻双手一伸,呼啦呼啦没几下就把棋盘给搅合了,一把抱住武帝的手臂,撒娇道:“皇上,晚膳都摆好了,赶紧用膳吧,凉了就不好了。”
“萧墨寻,你做什么?”墨离一下子跳起来,怒瞪着萧墨寻,就差动手了。
萧墨寻漫不经心斜了墨离一眼,“皇上整日都为政事操劳,晚膳布好了当然是请皇上用膳了,还能做什么。”
墨离气得直喘气,好好的一局棋,就这么叫萧墨寻给搅合了,真是气煞老夫!气煞老夫也!
“也罢,用膳吧。”武帝站起身,准备随德妃入座。
“臣妾偶感不适,胃口欠佳,先行回宫了。”墨离也站起身,脸色不虞。
武帝扭头看着她,心里极欲挽留,如今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别说一同用膳了。三人静默的站了半饷,武帝才道:“你回宫去吧。”
“谢皇上。”
德妃挽住武帝的胳膊,娇滴滴地说道:“皇上,入座吧,淑妃向来都是这个样子,不解风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用过晚膳臣妾陪您下棋。”
武帝面露喜色道:“好,还是你知情识趣。”
墨离气鼓鼓的往外走,硬生生搅了我的局,确实挺知情识趣的。
第五十四章 十一月初八
墨离特意没有午歇,好好梳洗了一番,甚至让芷兰将除了朝服外最为华丽精致的一套衣裳拿了出来。墨离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挂在衣架上的华服,这套衣服还是她受封为淑妃时,武帝御赐的,出自织锦轩的大师傅之手,她从没穿过。
“娘娘,今儿梳个什么发髻呢?妆容可要娇艳些?”芷兰手里拿着梳子,踌躇了半饷。
“依你看呢?”
“奴婢说不好,不知道该梳个什么发髻。”
墨离看着镜中的芷兰,一晃十几年,拜月宫里服侍她的人,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唯有她一直都在。如今,她已不想再计较这姑娘为何能独善其身,宣政没有动她,自然有他的道理。
“芷兰,你是哪里人?”
“啊?”芷兰吃了一惊,“回娘娘的话,奴婢自幼被卖到了京都,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哪里人。”
墨离叹了口气,接着问道:“东家待你好吗?”
芷兰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有什么好不好的,寄人篱下,有口饭吃已经满足了。”
墨离不知道武帝对芷兰是怎么打算的,这么玲珑的姑娘一辈子做宫女实在太糟贱她了,可是她肯定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武帝也不可能轻易给她个恩典,放她出宫。一入宫门深似海,有多少玲珑的姑娘在这无方皇城里耗去了青春、虚度了岁月、孤独的走到终老。
“替我梳个飞凤逐月髻,化上烟霞妆,细致着点儿。”
“是,娘娘。”芷兰端详了镜中的墨离一眼,动手开始替她梳理长发,手中的梳子是芷兰每日使用的,今日握在手里,却觉得有些异样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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