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天堂_笛安【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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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把话说清楚!”我一激动把手里的塑料尺子掰断了。

“本来。”她不示弱,“你没听说?江东早就和方可寒那只鸡搞到一起了,不信你就去问张宇良他们,全北明的人都知道,就只有宋天杨还蒙在鼓里呢。”

看见了吧,这就是我记忆中的高中女生。当然并不全都是这种货色,也有傻得可爱的,就像你,天杨。

一九九六年冬天的你总是穿着一件玫瑰红的布面羽绒衣。很适合你的颜色。衬得你的脸更白,眼睛更黑。你就穿着它每日跟着江东进进出出,一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的模样。听了我同桌的话我才渐渐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件玫瑰红上衣托着的脸由白皙转成了苍白,那对眼睛依旧漆黑,只是黑得有点湿湿的,像只小鹿。

没有晚自习的日子,回家的路上总是冬日漫天的晚霞。有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才四点半,就已经是满天的残红。教室里渐渐空了。你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光线很暗,我看不见你的脸。

“怎么不开灯?”我说。

“周雷,你看见江东了吗?”

“没……有。”不对,我不能跟着他们骗你,“好像是在篮球馆。跟张宇良他们。”

“我去过了。老师说他们今天不训练。”

“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你笑笑。那笑容令我胆寒。

“咱们回家吧。”

“我知道他在哪儿。”你自顾自地重复着。

“天杨。”

“我知道他在哪儿。周雷,我不想再自己骗自己了。”你拎起书包冲了出去,留给我一屋子的暮色。

第二天天杨没来上课。我们的变态学校觉得晚自习不能白取消。因此那段时间我们高三的学生星期天都得巴巴地来学校煎熬上一上午。班主任灭绝师太一大早就走上讲台问班长:“吴莉,人数齐了吗?”“只少宋天杨。”“宋天杨请过病假了。”灭绝师太说话的时候不怒而威。很强的小宇宙。我听见这话时心里一惊,抬起头往天杨的座位上看的时候,正好碰上另一个人的眼光——好机会,我可以对他“怒目而视”,像阿Q同学一样。我知道你是罪魁。小子,别装蒜,你敢欺负她,又是为了那么个婊子。他转过头去了,真是不过瘾。我于是在一上午的时间里往天杨的座位上看了N次,就是想再找个机会碰触他的眼神好“怒目而视”,可惜未遂。倒是把天杨的同桌,就是我们的班长吴莉小姐惹恼了。

“看什么看。再看她也不会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吴班长杏眼圆睁地冲我嚷,惹得周围一阵哄笑,我的女同桌笑得最响。

她就坐在我的对面,她的卧室的小床上,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真让我难受,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

“天杨。”我开始找话说,“你今天没去上课,感冒了是吧。”

她点点头。

“这种天气就是容易感冒。得多喝水。我觉得你平时不太爱喝水,这不好……天杨,咱们上个礼拜的代数卷子发了,我已经给你带来了,还有今天的笔记也借你抄。你代数考了六十八,高兴吧?你还说你肯定不及格……”我住了口,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傻瓜。

她说:“周雷。”

“还有就是,差点忘了。江东让我把这个给你。”我当然不是差点忘了,我一直在盘算到底给还是不给,结果还是良知赢了。

她拆开那只纸袋。是只小狗熊。长毛,表情很傻。我以为她要像电视剧里一样,抱紧那只小狗熊泪如雨下。可是她只是淡淡地笑笑,就把它丢到一边。

“周雷。”她说,“你坐过来行吗?坐我旁边,陪我待一会儿。”

当然行。我坐过去。她今天没有编辫子,她的头发散落在肩头,这让她看上去比平时大了一点儿。她的眼睛真黑。突然间她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对不起,能这么靠你一会儿吗?”

能,当然能。要不然你就利用我吧。从明天起你就开始跟我出双入对让那个王八蛋看看,你一点都不在乎他。他爱跟哪个婊子或是圣女鬼混都伤害不了你。欺骗我的感情吧,天杨,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用来报复他的工具。利用我吧,把我当成个替身吧。既然这狗日的高考已经成为生活唯一的意义,既然这意义并不是我们的选择,那就让我们在这意义面前堕落吧。大家一起像玩丢手绢老鹰捉小鸡一样玩弄感情,玩弄别人的也玩弄自己的,除了这与前途相比一钱不值的感情,除了这不能吃不能喝只能回忆的感情,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挥霍浪费的吗?

我胡乱地,几乎是悲愤地想着。

这时候她突然笑笑,她说:“周雷,谢谢你。”

我抱紧了她。她的手臂环绕着我的后背,我们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我以为她会哭,可是她没有。大大的眼睛,只是怯怯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一阵疼。

我摸摸她脸上的头发。没有越雷池一步。

“天杨,”我说,“不管怎么样,明天还是去上学吧。咱们毕竟高三了,你说呢?什么事儿都过得去,天杨,全都过得去。”

我说一句,她就轻轻点一下头,像是让什么事儿吓傻了,六神无主的样子。我什么都没问,只是搂着她的肩膀,她乖乖地靠着我,安静得像在睡眠中。

第4章 公元前我们太小(3)

{江东}

我和方可寒第一次做爱是高二那年暑假。那天正好是我的十八岁生日。距离我在肖强的店里吻她已经过了三个月。当时天杨和她爷爷奶奶去九寨沟玩了。她还给我打电话说:“江东这个地方简直太漂亮了,等咱们高考完以后一起来吧,就咱们俩。”我说那不是像度蜜月一样。她笑得很开心。

我是个王八蛋,我这样对方可寒说。那时候我们并排躺在她家的床上,就是那栋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有人住的筒子楼,阴暗简陋的走廊尽头的一间。摆设和我们童年时一模一样。

“我是个王八蛋。”我说。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甜蜜地笑笑,“至少你从没跟宋天杨做过这件事。据我所知,真正的王八蛋才不会放过天杨那种小姑娘呢。”

“你说的那是禽兽。”我冷笑。

“据我所知,有好多男人连禽兽都不如。”“据我所知”是她的口头禅。

我穿衣服的时候从牛仔裤里摸出五十元钱给她。她看着我笑了笑,“不要。”

“这算什么?”我说。

“你呀,江东。”她从床上爬起来,蹬上她那双鲜绿色的凉拖——一九九六年,在我们的城市里,那种色泽与式样的鞋是公认的婊子的行头。

“江东,”她走到镜子跟前,污渍斑斑的镜子里我看着她的脸,“给我钱是不是能让你心里好过些?——我不是在偷情,只不过是嫖妓而已。这样就对得起宋天杨了?如果是,那你把钱放下,我收。可是江东我告诉你,对于我,你和张宇良他们不一样,我说过我不想赚你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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