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管怎么说,江薏绝对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去帮着我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和她之间也完全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谈恋爱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早就时过境迁了。是你太龋龊,所以把别人都想得和你一样。”
“为什么你要转移话题呢,方靖晖?”我静静地笑了,太阳终于去到了它该去的位置,阳光变成了平素的清晨那样淡泊的样子,“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么?我们结婚两年,你爸爸妈妈打越洋长途的时候,什么时候跟我讲过话?他们以我为耻,对吧?他们心目中的儿媳妇,应反是江薏那样的,对吧?郑成功出生了,他有病,他们更是觉得正好这是个契机,他们想办探亲来美国就是为了带走他,顺便跟我摊牌,对吧?他们宁愿你损失掉一半的钱,他们认了,也要痛痛快快地把我打发走,像丢掉一个垃圾袋那样,对吧?别以为你从不跟我说这些,我就不会知道,我并不像是你想象的那么蠢的。”
“我那个时候为了娶你跟所有人都翻了脸。我现在也承认当初可能是仓促了些——可是你却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我身上。我的父母,他们是嫌弃你没错,但是我没有。”他转过了脸,看着远处的海面。
“你有。”我语气肯定,不过我现在已经可以很淡然地提起这回事,“你以为你自己没有,你向我求婚的时候以为白已做得到的,可是这不是你的错,你终究是和你父母一样的人。那个时候你那么坚持地想要孩子……你发现了你还是瞧不起我的对吧?但你就是要死撑,因为你不愿意承认失败。”我看着海鸟从天边飞过来,不管它们是否鸣叫,我都觉得凄凉。
“以后,”他沉默了很久,“以后还能做朋友吧?”
“去死吧,才不要和你做朋友。”我笑道。
“东霓你记得吗?”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陷入了比较温暖的回忆里,“你第一天到美国的时候,你降落在洛杉矶。我问你,英文怎么样,其实我知道你的英文好不到哪里去,你一看就是那种不管走到哪个国家都要混唐人街的女人。”——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在想要说几句好话的时候语气里都带着轻蔑,算了,其实这也不那么重要,他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在洛杉矶机场,我们去那家面包店?”
我用力地点点头。
“我说,让我去买,你说不要,你搞得定。”他微笑着,“然后你就走过去冲那个店员笑了笑,指着玻璃柜子里面的面包,手指一边画,一边不停地说:‘This one,no no,this,that one,no,that……’最后你终于把面包买完了,你拎着纸袋子转过脸,笑着跟我说:‘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我英语多好啊……’”他停了下来,似乎在等着对面的我笑完,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叹着气说,“东霓,你根本不知道,那一瞬间,我有多喜欢你。”
“那么现在呢?”我轻轻地问。
“现在?现在我明白了,爱情也是身外物。”
就在这个瞬间,我突然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站在我当时的服装店门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当时在想,这个男的拽什么拽?可笑,又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但是我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一眼。海浪一点儿一点儿地漫上来,眼看着就要冲刷到我们坐着的那片沙滩。“走吧,换个地方坐着。”他想也没想,就像往日那样,拉住了我的手。
现在好了,方靖晖,就在我们一同站起身,一同环顾四周的那个瞬间,我又一次悄悄地看了你一眼,因为我想再看看你,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就好了。
回程的飞机上,冷杉一直在睡,睡梦里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江薏在我身边的座位上,一边逗着郑成功,一边无奈地看着我笑。她完全不知道刚刚过去的几天里,真正发生过什么。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Chapter 15 你的希伯来书
那几天,三婶总是在慨叹龙城的夏天马上就要结束了的时候,顺便都会跟上一句:“他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来接他呢?”她当然知道方靖晖抵达的具体日期,她只不过是想借着这样的重复,再确认一下,郑成功要离开了。郑成功自己倒是一如既往地自得其乐,最近他迷上了可乐那只熊的鼻子,很多天里,他兴致来了的时候,就孜孜不倦地用各种方式虐待着那个粉红色的倒霉的鼻子:用指甲、手指、指关节、手掌、拳头……直到有一天,那一小团粉红色绒布的棉球离开了可乐的脸,到了郑成功的手心里——铣杵,就磨成了针。
“没事,没事,”在我沉下脸的时候,三婶笑着把郑成功抱起来,“可以缝的。你妈妈太凶了对不对?”三婶的额头贴了一下他的脸颊,“宝贝儿,跟着爸爸走了以后,别忘了我们大家呀。”话说到这里,就有了悲从中来的味道。南音就在一旁,像是说相声那样配合道:“真舍不得外星人走。”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俩每次能用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表情,一前一后地讲出这两句一模一样的话来。甚至连句子里的字都不换。
“哥哥也一定舍不得你走,小家伙。”南音托着腮,望着郑成功发呆,“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哥哥这件事呢,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了,”三婶突然想起来,“西决那个夏令营不是该完了吗?学校马上要开学了。等小宝贝儿要走的时候,他应该是能赶回来的吧?”其实她也并没有指望别人回答她,她自顾自地说,“能赶回来的。这样,我们大家就能在一起吃顿饭,给小家伙送行了。”“你干吗要说得这么凄惨?”三叔在旁边语气轻松地说,“人家郑成功是回自己的爷爷奶奶家,将来慢慢长大了,也会常常回来走亲戚的。”
“对的,”我看着他们笑笑,“郑成功以后一定会回来看外公和外婆。”
“东霓你在说什么啊?”三婶惊讶地笑了出来,“他的外公外婆……”
“就是你们。”我语气肯定地说。
那一天,机场似乎变得和我很熟。我早上在那里送走了江薏,下午接到了方靖晖。西决终究还是没有给江薏送行,那个夏令营真是老天给他的礼物。江薏领到登机牌的时候,我突然紧紧地抱往了她,我说:“江薏,其实我不能没有你的,你信不信我?”她吃惊地瞪着眼睛,显然,这让她非常不习惯。“神经啊!”她笑着打了我一下,然后看着我的脸,像是在发呆,跟着狠狠地在我脸蛋上捏了一把,“不那么忙的叫候,就来看我;就算是忙,也常给我打电话,听到没有?”
“是。”我揭穿她,“我一定常常跟你汇报,西决有没有去见别的女孩子。”
“那关我什么事啊?”她只是淡淡地笑。
方靖晖来到龙城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除了需要带走郑成功之外,还需要带走这么多的行李。三婶拿着我家的钥匙来回跑了好多趟,才收拾出来了好几个大箱子,一直强调说这些都是必须带着的东西。“这恐怕都超出托运行李的上限了。”方靖晖的表情很惊悚。“照顾小孩子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你要是现在就嫌烦了趁早别带他走。”三婶冷冷地给了他一句,然后掉转头去继续整理另一个箱子。三叔在旁边尴尬地笑笑,对方靖晖充满了歉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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