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决_笛安【完结】(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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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姐姐,”南音小声说,“你们不要打架。”

  郑成功似乎非常快就恢复了好心情,我们的耳边充斥着愉快的外星语言。我依稀记得,上一次,我们三个人这样亲密无间,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天我翻墙进去南音的幼儿园,把她偷出来,郑东霓在外面等着我们,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逃跑,我已经不记得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好像仅仅是因为南音不喜欢去幼儿园。总之,我们“逃亡”的路途上,我们三个人也这样紧的依靠在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那时候我才九岁,可是我的身体里就像现在一样,紧紧绷着很多跟微妙的弦。这些弦在空气中轻轻一颤,我就满心凄凉,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就是相依为命。

  我和南音把郑成功带回了家里,暂时交给三婶——大妈在丧礼结束之后就固执的搬了回去,于是三婶的生活又多了一顶极为重要的内容——据说一般的婴儿在郑成功这么大的时候就会爬行了,可是郑成功不会,郑成功甚至连坐都坐不稳。三婶顿时认为自己责任重大,开始想各种办法训练郑成功坐稳,每一点点微笑的进步都能让她心满意足,整日喜滋滋的说,明天你一定要告诉东霓,小宝贝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郑东霓依然像是一株寄生在她房子里的植物。

  我说:“你该给这个地方装个固定电话了。”

  她说:“我才不要。”

  我说:“和我回去见见三叔三婶吧。”

  她说:“帮帮忙,西决,我连下楼取钱都没有力气,你发发慈悲好不好。”

  我说:“这周我们带你去医院,去看心理门诊,你不去也得去。”

  她却说:“西决,你知道不知道——”她停顿了片刻,“骨灰能不能做DNA测试的?”

  我说:“好像不行。”

  她静静地问:“为什么?”

  我回答:“DNA测试需要有机物。比如血液、头发、肌肉、可是骨灰无机物,没法提取的。”

  她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的微笑:“你确定么?”

  我反问:“你希望能测,还是不能测?”

  她笑了,说:“我不知道。”

  然后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接着她开始发抖,她说:“我现在总是这样,突然间就觉得困了。”

  她紧紧的蜷成一团,枕着我的膝盖,那表情像是在等待宣读刑期那样,等待着睡眠的降临。

  “西决。”她的声音轻的好像耳语,“我爸爸死了。”

  我说:“我知道,可是你要好好活着。”

  “为什么呀。”她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为了郑成功,为了你妈妈,他们都需要你。”

  “还有更有趣的事情可以吸引人活下去么?”她甜蜜的微笑。

  “更有趣的事情——”我想了想,“有。你一直都有的嗜好,你喜欢拆散我和我的女朋友,你得好好活着,养精蓄锐,才有力气耍阴谋,一次又一次的破坏我的好事,这算有趣的事情么?”

  “这件事好像稍微有趣一点。”她怡然自得的闭上了眼睛,“西决,我累了,我累的都——都打算原谅所有的事情了,你说夸张么?”

  “太夸张了,这一点都不像郑东霓。”

  “西决,我是个好人吗?”

  “你不是。”我斩钉截铁。

  “和你比,没有人是好人。”她的手指轻轻的扫着我的脸颊,“你要答应我西决,你永远不要变成坏人,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连你都变成了坏人,那我就真的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永远不要变成坏人。”我微笑着重复她的话,“你们这些坏人就是喜欢向比人提过分的要求。”

  “真的呀。”她不好意思的把自己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口齿不清的说:“西决,我已经告诉你了吧,我爸爸死了。”

  “是,你告诉我了。”

  “西决,我恨他。”

  “可是他很想念你。”

  “为什么呀——”她像个孩子那样揉了揉眼睛,困惑的问。

  “因为你走的太远了,他知道你再也不会回家,所以他只能想念你。”

  “现在他真的只能想念我了,因为他死了。”她的声音近似呓语,“你知道的对不对,我爸爸死了。”

  “我知道。”我紧紧的楼主她,“我还知道,你也很想念他。”

  “为什么呀。”她像是在唱童谣那样,一唱三叹的重复着“我爸爸死了”和“为什么呀”。

  我不记得那天我回答了多少个这样的“为什么”。后来,她终于睡着了。她让自己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面,睡梦中嘴角微微上翘,于是我知道,等她醒来,她就能熬过来,她一定可以熬过来,然后,好好的活着。

  第十三章 北北

  三叔的客厅里多了一张放大了的彩照,那是我们在2008年的大年初二拍的,挂在雪白的墙壁上,每个人的笑容都很明显,坐在正中央的就是三叔和三婶,三叔不大擅长拍照,面对镜头表情总是显得拘谨。不过这张算是不错,三婶看上去很漂亮。她的同事们都说,这张照片上的她一点都不像一个四十八岁的女人,三婶于是心花怒放的把这张相片拿去放大,挂在客厅里,好让以后的客人们都能这样称赞她,三婶怀里这个穿着深蓝色婴儿装的小家伙就是郑成功小朋友,三婶连日来的训练成效显著,他现在笃定的坐在三婶的膝盖上,依然是那种看似在思考的严肃眼神,一副坐稳江山的满足,三叔的左边的小叔——本张照片的摄影器材是小叔提供的——那段时间他莫名其妙的迷恋上了摄影。于是就在网上买了一个很专业的数码单眼相机——价格人民币八千伍佰元整,这个相机在小叔和陈嫣的婚姻里有着里程碑的意义——为了它,他们俩第一次大吵一架,陈嫣怒发冲冠的坐在这个客厅里向三婶控诉小叔是多么不靠谱,南音不屑的小声说:“废话,小叔要是真的是个靠谱的人,也不会娶她。”照片上三婶的右边就是陈嫣了,骄傲的挺着她庞大的肚子,胖了很多,但是她自认为自己美丽得不得了。我正是在这场围绕着相机的争吵中确定了,她现在过着幸福的生活,很好。她以一种我们当初谁都没有想到的方式,深深融入了这个家的血脉,不可分割。

  介绍完了照片的前排,后排的自然就是我们三个,左边的,不用说是郑东霓。家里的男性客人见到这张照片时,十有八九,眼光都会在她身上小心翼翼的停顿一下,几个月以来的煎熬让她消瘦了很多,不过她的精神倒是在恢复。虽然她的笑容现在总是有种很脆弱的绚烂,但是无论如何,她总算常常微笑了,中间的这个是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一直都是个乏善可陈的人。我的右边自然是郑南音公主殿下。她脸上这副硕大的黑框眼睛让她看上去更像个兔子——因为拍照的那一天,她不慎把自己的隐形眼镜掉进了下水道,没有办法只能以这种形象出镜。不过她的笑容依然由衷的甜蜜——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她的眼睛多少有点偏离镜头,因为她看着的是那个拍照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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