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倦鸟懂得归巢,连凌珑这只吓得半死的笨鸟,也是得乖乖回巢。
她捧著那封烫手的情书,在厕所里跪了半个多小时,才有力气撑起发软的双腿,走进空无一人的停车棚,在浓浓暮色中离开校门。
饿得咕噜响的五脏庙,提醒她得先去补充晚餐的食材。脚踏车拐了个弯,绕去黄昏市场选购,半晌之後,她再离开时,车把手上勾著一个装满茼莴的塑胶袋。
街灯一盏接一盏的亮了,在道路的尽头,是绵延数公里的菊花田。为了加速菊花的成长,供应国内与外销的市场,菊花田里满是灯火,入夜後显得光亮无比,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凌珑骑著脚踏车,回到自家的宅子前。她双手一按,扣住煞车,当车子停止的瞬间,娇小的人儿也跟著跳下椅垫。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喃喃低喊,停妥交通工具,就左手抓著书包、右手提著茼蒿,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屋子,急著要开始准备晓餐。
凌家虽然观念传统,但是并非是重男轻女。只是,爸爸忙於木工,妈妈忙於乱点鸳鸯谱,而哥哥是学生会会长,洗衣煮饭之类的杂事,很理所当然的就落到她头上。
话说回来,这也算是「人尽其才」,对於家事,凌珑的确有著过人的天分。
洗衣擦地、整理内外环境等等,对她来说,只能算是雕虫小技,最让人竖起大拇指夸赞的,是她从厨房里端出的美味佳肴。
时间接近六点,爸妈即将到家,她的动作得快些才行——
冲进厨房後,凌珑扔下书包,拉开塑胶袋。接著,她像是被定格般,动作突然一僵,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咦,是她眼花吗?家里明明没人,而她刚刚经过客厅时,却又瞄见,沙发上有个人影——
弯弯的柳眉打了个结,她拎著茼蒿,倒退几步,小脑袋探出厨房。
果然,沙发上坐了个不速之客。
向刚高健的身躯,大刺刺的陷在柔软的沙发中,那双碍眼的长腿,随意在脚踝处交叠。
「你总算到家了。」他连头都没抬一下,继续低著头,欣赏一本厚达数公分的手工家具杂志。
凌珑深吸一口气。「我没走错地方吧?」
「嗯哼。」杂志翻了一引。
「这是我家吧?」
「嗯哼。」杂志又翻了一页。
「那你在这里作什么?」她质问,手里的塑胶袋,因为恼怒的挤压而沙沙作响。
「等著吃晚餐。」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家难道就没人煮饭吗?」
「有是有,但是我比较爱吃你煮的。」他总算抬起头,那双带著笑的黑眸,从恼怒的红润脸儿,看到她胸前的那包茼蒿。「今晚是吃火锅吗?记得多搁点你做的鱼浆丸子,那个味道好极了。」
轰!
凌珑气炸了。
这家伙的脸皮莫非是铜墙铁壁铸的?把她害得那么凄惨後,居然还敢上门来,开口说要吃晚餐?
「很抱歉,虽然晚餐吃的的确是火锅,但是可没有你的分。」她咬牙切齿,努力克制住拿茼蒿痛扁他的冲动。
「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不记得曾经做过什么得罪你的事。」向刚搁下那本杂志,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赏心悦目的程度,比起杂志里头金发碧眼的模特儿,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美男计对她无效!
「别一脸无辜。」她往前倾身,杏眼圆睁,觉得他嘴角那抹无辜的微笑,简直就是蓄意挑衅,让她愈看愈不爽。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是他实在笑得太讨人厌,她的掌心刺痒,多想招呼到那张俊脸上去,赏他两个热烫的锅贴。
「嗯?」
「你心里有数。」
「是吗?」他挑眉。
还装儍!
「你抢我便当!」她索性挑明他的罪状,证实自己并非诬赖。
「这我承认。」向刚耸肩。「但是,我不也设法补救了?」
「补救?!」小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她更加恼火,小脸逼近数寸。「你那么做,只是引来更多人的注意,把我害得更惨啊!」
每回抢了她便当之後,向刚总会买来其他食物,搁在她桌上,没有让她饿肚子。但是,福利社便当的味儿,哪里有她做的好吃?
再者,在众多妒火中烧的女学生瞪视下,就算眼前的食物,真的比地自个儿做的,美味上千百倍,她也是食不知味啊!
「受人注意不好吗?」
「当然不好!」她不断摇头,一想起众人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投射过来的感觉,就全身不对劲。「托你的福,那些亲卫队,可是三天两头就把我拉去『谈心』。」
今早那一捏,根本是有预谋的,向刚是存心把她推进那些亲卫队的手里的。要不是杨小胖出「拳」相救,她这会儿只怕还困在厕所里,被一个接一个醋味四溢的少女轮流拷问刑求。
虽说过河拆桥是她不对,但是这「惩罚」也太残酷了吧!
她实在想不透,大学联考当前,向刚这个高三优等生,为啥不把心思放在课本上,专心准备联考,反倒就爱来招惹她?
「嗯,多点磨练总是好的。」向刚勾唇微笑,若有所思的摸著下巴,早料到她不会真的吃到啥苦头。
「磨练?这是虐待啊!」她像是被踩著尾巴的猫儿,恼怒的大叫。一想到今天的「惊险」遭遇,她就觉得眼眶发热,两行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我何时虐待你了?小东西,这可是爱的教育。」趁她不备,那只大手溜到她脑袋瓜上,亲昵的揉乱清汤挂面。
她用力甩头,挥掉脑袋上的大手。「喂喂喂,搞清楚啊,我不想被你教育,更不想被你爱!」
向刚眯起眼睛,薄唇上的笑意更深。他张开口,正想说话,凌家的大门却在这时被推开,凌家的大家长走进玄关,慢条斯理的脱掉鞋子,拍掉工作服上的木层。
「伯父好。」向刚朗声说道,将厚重的杂志搁到桌上。「这季的杂志出版了,我刚拿到,立刻替您送来。」他从容的说道,不论是礼貌或态度,都找不出任何瑕疵。
「很好。」凌爸回答得简单,表情却一扫疲惫,显得高兴极了。他坐到沙发上,腰间的工具袋哐啷哐啷的响著,那双粗糙的大手拿起杂志,开始翻阅。
他是镇上的木工高手,凌家从天花板到地板,都是他一钉一槌盖出来的。而这本杂志,可说是所有木工的圣经。
杂志印刷精美,搜罗了各国的手工家具,介绍得格外详细,可惜的是杂志出版於英国,跟台湾隔了大半个地球,而且印量极少。亏得向刚神通广大,凌爸只是随口提过一回,过没多久,热腾腾的当期杂志就自动出现在凌家的客厅里。
因为这天大的功劳,向刚在凌家餐桌上的位子,几乎可以说是难以动摇。
「晚上留下来吃饭吧!」凌爸一面翻著杂志,随口说道,丝毫没察觉到客厅内暗潮汹涌的气氛,更没发现,女儿因为他的一句话,整张小脸都垮了下来,活像是被人踹了一脚。
「当然好。」向刚微笑,对著站在一旁,敢怒不敢言的少女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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