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不住她再说恳求,总算答应。
第一个男人,是某大学的哲学老师,大她五岁,因为人家下午还有课,地点就定在了大学外的一家茶餐厅。
人长得有点像外星球来的,眉骨突出,鼻子宽而厚,脸型四四方方,额头且宽,但并不算丑,只是有点怪。
吃饭的时候大快朵颐,十分痛快,让看的人食欲大涨。聊了几句也不是没话说,总体来说,倒也说得过去。买单时请别琼AA制,客气且文雅。
邵小尉禁不住频频冷笑,她当然看不上他。
别琼好涵养地送走对方,当今时代是千金一刻的时代,教师男效率奇高,没多久妈妈就打来电话。
“黄三姨是个什么东西,介绍这么一王八蛋给我,我还觉得她为人不错,跳广场舞的时候我不会,她还特意从网上找了视频跟我一起跳。没想到她是这种人,老娘要跟她绝交……”她听得糊涂,问了半天才知道教师男没相中她。
没相中倒也罢了,买房子还要看上个一年半载才能下定决心签合同付钱,何况是挑选与自己度过大半生的另一半。但关键在于,没相中,出于礼貌或者涵养,不论对对方有着什么样的不满或者看到什么样的缺点,大家都会委婉地说一个客气的过得去的理由。
可教师男的理由很直接,他回绝的理由是——
年纪有点大。
气得别琼想掀桌,尼玛,年纪有点大,我没挑你,你倒挑上我了。
邵小尉说:“人家说的也没错,他80后,你85后,他可以找80后的,90后的,你呢——只能找70后和80后的。可人家70后和80后的单身男人,稍微有一天条件好,有好工作有房子有车啦,都愿意找漂亮年轻的90后小姑娘,你就说你吧,到底哪儿好?人家凭什么放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不找,找你一大龄单身女青年?”
“我……”
“你想说你还算有姿色,工作也尚可,性格活泼开朗善良?拜托,这值几个钱?人家会说,我年轻貌美还胸大呀。你有吗?”
她正欲反驳,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发出低低的被压抑的笑声,邵小尉最先站起来,“温沈锐,我就听出来像你,给我滚出来,偷偷摸摸干嘛呢?”
“我不是故意的,”温沈锐干脆走过来坐到邵小尉旁边,“我来图书批发城看看有什么新书上市,逛了半天来这里吃饭,刚坐下,你俩就进来了。有心打个招呼吧,又怕坏了你俩的事儿。”
与他对坐的别琼反应淡淡,“哦。”
他应该是都听到了吧,听到了也好,她巴不得派个人专门告诉他。
邵小尉找个理由先走,她拉住她的衣襟,“不用的,小尉你不用走,我俩没什么话要单独说。”
未想到他一本正经道:“邵小尉,今天对不住了,我有话和她要单独说,所以还是麻烦你先走吧。”
这真是少有的事,邵小尉打着哈哈离开了。
她开门见山,“说吧,你有什么事?”
“听说你前一阵生病了?”
“嗯。”
“现在好些了吗?”
她耸肩,“如你所见。”
“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吗?”
“不然呢,”她凝视他,“你觉得,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你说话?”
他挪开目光,沮丧的心情突然外泄,像极了学生时代发卷子时发现因马虎而丢掉的分数时懊悔的表情,“没什么。”
“温沈锐,不打哑谜了,既然你今天撞到了,我们就把话说开吧。”她搅动着玻璃杯内的吸管,“以前因为什么,我不想追究了,这太没意义也太傻。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回来,也不知道你现在是否单身,现在的我,只希望好好工作,尽快找个人嫁了。希望再见时仍是朋友,祝你的店生意红火。”
这些话积攒得足够久了,她说的时候一气呵成,哪句话什么表情十分到位精准。
“别琼,我……”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大家都说,学生时代的恋爱,都是为了今后的婚姻生活,作练习的。可我从没那么认为过,既然决定牵手,我当时想的就是一生。所以当你提出要我和去医学院的城市时,我怕你这么做,影响你的前程,又怕你不那么做,证实你也许并没有你自己想象得那么爱我。当时的我……的确有苦衷,当然这苦衷在今天的我看来,显得格外幼稚和无力。”
这些年,他一定过得也很辛苦吧?当年盛气凌人、胸有成足、一切在握的少年已然不见了踪影,下巴布满青色胡茬,看得出饱经风霜。谈恋爱的时候,仅仅嘴角两边有淡淡胡茬,那时的她,常调皮用手指摸来摸去,扎扎刺刺,手感像是摸一个剃了光头的幼童头顶,最适合打发无聊时光。
她听到他说:“这些年,北京,上海,广州……我都待过一阵,公司出差机会多,待遇也还算好,可不论有着怎样富足的生活,午夜醒来,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这不是你的城。”
所以,他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吗?
“这些年,有的是同事朋友介绍,有的是女生主动示好,我陆续接触过几个女生,本想,如果她们能够接受,就尝试着交往。可每当我说出实情,对方便仿佛见到一个怪人,吓得脸色苍白,或者假装神色自若,但很快找个理由迅速离开,此后再无任何联系。”
答案呼之欲出了吗?
别琼的心怦怦跳着,似有节奏打起了拍子,这拍子打得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大,像要冲破胸腔冲破屋顶,享受冲破所有捆绑所有障碍时爆发的力度和快感。
“我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想明白,别琼,我宁愿对别人说,也不敢找你透露分毫,我能够接受她们的拒绝,可绝对不是你,如果是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凝噎。
不知过了多久。
“如果是你,”他说,“对我来说,只意味着毁灭。”
她屏住气息。
“大一入学没几天,那时我们还在军训,校方组织大家去体检。结果我……被查出来,……是乙型病毒性肝炎。”
说完这段话,他的脸色煞白,垂着头,似绝症病人听医生交代病情。
“之前高考体检时还是正常,我想,也许是有次口腔溃疡,我在外头小贩吃了什么脏东西,传染上的吧。被查出来后,院长还曾为我说情,但因我选的专业要求,最后处理的结果是不对外宣布,他还好心地生平第一次动用了他的关系帮我改志愿,你知道的,当时我非医学院不报,我所报的专业因为体检结果,是没有一家肯录取我的。”
原来如此。
她想起乔磊说他家中在政府那里有人脉,谣言真是可怕。
已过午饭时间,茶餐厅的客人寥寥无几,服务员们坐在最里侧吃工作餐,无人注意这对正在说话聊天的男女。
“这件事情,让一直意气风发的我性情大变。我又了解到很多企业在招聘时,严格要求查肝五项,不合格者一律不予录用,彻底对未来的人生充满了绝望。到了N大后,每天的日子,不过是混吃等死。我连自杀都想过……可一想到我爸,就又怂了。那时的我确实顾及不了你,看到任何人都觉得是仇人,恨不得找个炸弹抱住几个人轰上天,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垫背的人越多越好。那时的我,恨你们身体健康,恨你们可以复读,今年考得不理想,复读再考来年还有希望。我恨你们可以放声大笑,恨你们有交好的朋友同出同入……我恨所有人。尤其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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