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邵小尉难得同他意见一致,“你们太狠了。”
别琼说:“这并不是单纯的换鞋问题,老师说,这是规则,必须让孩子明白,规则必须遵守,如果不遵守,就要承担不遵守规则的后果。当时家长虽有疑虑,但并未多说,看得出有些情绪。晚上放学京京妈来接,主班老师说,今天早上京京一到教室门口,甚至不用我说,自己直接换鞋,跑到餐厅去吃饭。这是她的进步。”
“也不能这么说吧,”邵小尉不以为然,“表面上看是孩子的进步,因为不妥协,意味着吃不到饭。但她是否真正理解规则的含义?也许,只是表面上的妥协。而且我认为,这样的规则,是不是过于冰冷?”
“小尉说的和京京妈说的差不太多,京京妈妈甚至提议,哪怕在楼道里给孩子半个馒头呢!规则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但老师坚持认为,比起吃饭来说,小孩子少吃一两顿饭没什么大碍,中国的家长始终把自己的宝宝,吃没吃饱饭、睡没睡好觉、有没有被欺负当成是天底下的大事。同这个比较起来,孩子有没有形成良好的性格,能不能进行清晰、直接、到位的表达,会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能不能够形成一个健全而良好的人格,反而被太多的父母所忽视。”
蒋晓光则直接赞道:“不错,还有吗?”
“我在想,两方说的都有道理,我也能理解。但这件事一直让我困惑,我在想,规则是不是可以不那么冰冷?我们说这个教育理念这么好,一个小朋友入园,需要多久时间,能够让我们看出对孩子产生的影响?半年,一年,甚至是两年?更有家长担心,两种完全不同的教育理念和语境,可到了传统小学,一切又沿袭了我们上学那会儿,老师摸下小孩子的头顶,不亚于佛祖开光,老师高高在上。离开了我们的幼儿园,小朋友进入传统小学,会不会非常不适应?我听说有已经毕业的小朋友非常不适应,入学一周有着十分强烈的分离焦虑,7岁的小朋友,像2岁的孩子那样,抱着爸爸妈妈的大腿哭,不让离开……”
“可是我没明白,戴川问你的,是你最大感触是什么,你倒好,讲了一堆你的困惑。”乔磊有心拆台,似笑非笑。
别琼瞪他一眼,“我还没说完呢。”
“边吃边聊,嘴也别闲着。”邵小尉继续招呼大家。
温沈锐问:“是不是带着这些困惑的同时孜孜以求地追寻答案,某日求得正解,那种快乐和能量,无法言说?”
“对对对!”别琼抚掌大笑,“就是温沈锐说的这个感觉。我了解越多,接触的家长越多,就发现问题越多。可是后来发生的三件事,让我的观念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
“是什么?”大家简直异口同声,十分好奇。
“第一件事,那天我到的早,发现妞宝妈妈送三岁的妞宝入园,妈妈眼睛很红。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前天晚上哄妞宝睡觉,因为她有事情就很焦虑,结果可能这焦虑情绪传染给了妞宝,直到凌晨十二点妞宝依然不肯睡觉,于是她就说了很难听的话,也打了几下屁股。结果妞宝放声大哭,边哭说——妈妈你这样说我很难受,你让我伤心了,我很难过。”
戴川惊呼,“哇,小孩子这么厉害。”
“妞宝妈妈对我说,十分庆幸妞宝来了我们幼儿园,她能够这样清晰、直接表达自己的感受,让她又惊又喜。她小时候在农村度过,爸爸妈妈语言暴利极其厉害,什么‘恨不得掐死你’‘拿刀劈了你’之类,处理小孩子哭闹的所有问题,一直是简单而粗暴。她觉得自己小时候不论多么伤心难过甚至不敢在爸爸妈妈面前哭,只敢找无人角落默默流泪。无数个人生中成长的关键时刻,父母都是缺席的。她的话,让我极其震撼。”
邵小尉若有所思,“是的,简单而粗暴,我小学时遇到露阴癖,那个穿着灰绿破烂衣服的男人走到我面前就把那个甩出来,吓得我一个月都不敢出家门,我爸我妈为此没少打我,直到我肯出门。”
乔磊说:“中国的家长看到小孩子哭,挣扎,处理的方式就是平息战争、平息争吵,从来不是解决争吵,解决问题。”
“第二件事,是风信子班的壮壮。他两岁入园时,几乎各种让大人讨厌的言行都具备,自私、自我、无礼、打人,但一年后发生了特别大的变化,有次他和经常在一起玩的彬彬借玩具车,遭到了拒绝。壮壮很生气,我过去问他,你不高兴是吗?我没想到他非常淡定地看了我一眼,那种镇定自若、内心平稳的气势震撼到我,他对我说——老师,我现在情绪不好,请你给我10分钟,我自己解决问题。然后他钻到了娃娃屋里,过一会,他自己出来说,老师,我已经好了。”
戴川惊呼,“天啊,好强大,成人又能有几个做到这样的?太难了。”
“是啊,成人不但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最擅长在有情绪时,说蠢话、做蠢事。”乔磊也无限感慨,接着频频点头,“你看,我把风投资金投给你们,充分说明了我的英明果敢!”
众人:……
温沈锐问:“第三件事情呢?”
“第三件事,是有次小天使班的小朋友去银行上社会实践课,我刚好从外面谈事情路过,有个老师生病了没去,主班老师就叫我帮忙。在银行大厅,3岁的妮妮和4岁的文文坐在等候的椅子上。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两个小男孩,六七岁样子,小屁股左挤下,右挤下,一下子就把俩个小女孩给挤下去了。这俩熊孩子的父母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刚想上去帮忙解决问题,主班老师却用眼神制止了我。得以让我有机会观察到下面这两个小女孩的解决办法。”
话题突然转到这个方向,别琼还担心其他人不感兴趣,没想到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也许是他们这代人,都是在不断受伤害中默默成长的吧,并未想过这个有什么不对。听到这里,觉得每个人都可以反思自己的成长问题。
“接下来,三岁的妮妮走过去,看着这两个男孩的眼睛,说,你们不可以欺负我!文文也走过去说,请你们向我道歉。男孩们当然不理会这俩小丫头,甚至挥着小拳头,说,信不信我揍死你俩?我当时急了,但主班老师向我使了个颜色,暗示我先不要插手。这时,在旁边观察了半天但没说一句话的小婧走过来大声喊——不许你欺负我的朋友!接着妮妮和文文再次齐声说,你们不可以欺负我们,请向我们道歉!”
蒋晓光和邵小尉彼此交流下眼神。
别琼的眼睛,此刻格外闪亮,像是随着她的娓娓道来,空中多了一个超大显示屏,这些她所亲眼见证的事情,在这屏幕里倾情上演,而她像个导游,正引领大家驶向正确的方向而不误读。
“那强大的气势,内心坚定而勇敢的力量,让我现在想来,都历历在目。后来那两个小男孩像是被吓傻了,红着脸说对不起,然后主动离开了。我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被他们彻底折服。联想到我之前的困惑,我觉得我最感触,这个教育理念,不能对他过于苛求,像生病的病人一样,要求药物立竿见影,瞬间治愈。它赋予孩子的是在孩子的各种关键时刻的敏感期,赋予他们足够多的爱和足够完整的成长,它以我们并不曾感知的速度,逐渐帮助孩子形成良好的人格,它缓慢而有力地影响着我们每个人,收益的更是成人。而这力量和改变,来自于孩子最向上最勇敢却被我们一直低估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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