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平稳流畅,二段速度加快乘风破浪,尾声缓缓紧缩,我有足够的耐心等。
终于。
敲打石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双手遮面,声音极低,“本觉得,是家事,不便,对他人讲。今天既然话说到,这个程度,我也无法,再,刻意保留。”
谜底终要揭晓,我竟有几秒愣神。
他正襟危坐,声音冷清——
“实不相瞒,你的店,拆迁前,正是我家老宅。十二岁前,我每天,居住的,地方。也是……”他咬着嘴唇,“也是,先父先母……仙逝之处。”
第六章
听到他低沉的极富磁性的声音——
“如心,你知道吗,
刚才那故事里,没有讲出口的是,
你出现的那一刻,
对我来说,你是世上光。”
————————
你是世上光,他说。
*1*
想起如意讲湛澈的身世,说他“一夜间成了孤儿,仅有的一个亲戚在国外,在等亲戚回国接他的那段岁月里,十分凄惨”。
对于他三番五次惦记我的店,我也曾暗自揣测他如此执着的原因:独到的商业眼光看中地段想赚更多钱啦;或者女朋友喜欢,想买下来讨对方欢心啦。
——童年的故居,父母意外过世的老宅。
只知道这片商业街本是二街拆迁后新建。
却从未想到背后有着如此沉重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同任何外人讲起的隐情。
特别有压力的同时甚至觉得此前对他的态度过于恶劣。
咄咄逼人拿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表现出来的强势,同撩起衣服露出惨不忍睹的伤疤示弱比较,果然后者更有着让人不得不后退的力量。
“实在抱歉,”我紧张得掰着手指,“我……我不知道……”
“没事。”他狭长眼眸中的伤感已全然退去,“有些事情,的确,不能强求。”
“没有没有,”我越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当时我只是有点生气,觉得你摆出一副老子有钱什么都可以摆平,的态度,绝不能让你得逞。现在想想,有点孩子气。”
我们变得格外客气。
他也说:“抱歉,没想到,居然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
我找不到继续拒绝的理由。
“谢谢你今天同我聊了这么多,虽然我是店老板,但我也只是租了人家的房子。我需要同房主沟通下,如果他没什么意见,你只要支付同等市价的租金就好。”
没有被他的身世冲昏头脑,该收的租金自然要收,我又不是土豪。
他长舒一口气,因为过于激动声音都是颤抖的:“真的吗?确定?不骗我?”
我更加愧疚,讪讪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如心,谢谢你。”
如牛饮般连喝两杯茶,情绪终于稳定一些,他问:“房主是,你亲戚吗?此前曾经,找房管局,帮忙打听,记得房主,姓濮?”
亲戚?濮?我吗?
“不是亲戚,其实你见过的,是我朋友洪喜。你一定搞错了,”我倒想自己是房主,“反正呢,你先别急,我问完后,尽快给你回复。”
“哦,跟小少,老打架那个?”
“……”
不是我的问题,一定是洪喜的原因,我心里默念:洪喜,你就不能争点气吗?身为你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我听到别人对你的印象和评价不是“啊,就是拯救地球的那个”?
那样我的脸上多有光。
他依然沉浸在能够租至愣子的兴奋中:“关于,开茶餐厅,我的提议,是诚恳的。也请你,仔细考虑。”
“好,”我点头,“会的。”
店铺的事情解决了,我要问第二个问题。
“那么,现在可以回答我,你把我错认成谁了吗?老实说我不知道这个人对你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应该比较重要。我跟她……很像吗?”
像是突然陷入很多年前的往事,他的头微微扬起,眼神也有些放空。我不自觉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夜空有雾,见不到月亮,只依稀见到两三颗孤独的星星,若有若无地闪着光。
慢慢浓雾加重,湿气也重,我又打起喷嚏来。
“不只是……像。”
“嗯?”我不明所以,等着他的下文。
“你有没有,耐心,听我讲,一个故事?”
心中有无数个草泥马呼啸而过,全身热血都似听到召唤,扛着八卦的大旗急促循环流动着,我这么热爱八卦的人,怎么会不乐意。早知道带点牛肉干、花生米什么的
比“你愿意嫁给我吗”,更容易得到“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回答的,是问女人:“你愿意听一个八卦吗?”
我毫不犹豫回答:“当然,我愿意。”
他背靠雕花石柱,缓缓开口。
去掉他所有的停顿和结巴,他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
那是在十五年前,我还在读初一。
放学回家,发现妈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路口张望等候。我家门口围满了人,除了一辆120急救车,还有几个警察来回走动,维护秩序。因隔离带被阻拦在外的、踮脚张望的人们,看到我,突然一个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更有人同情地看着我,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说着:唉,可怜,才这么大。
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几个人抬着两副盖了白布的担架出来,慢慢放进打开的救护车的后门。
“这么小就没了爹妈,唉,造孽啊。”
“谁说不是呢,也该为孩子想想。”
“天可怜见,孩子可咋整。”
……
我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哭,更不敢走向救护车去看一看,最不敢的是穿过人群回到每天居住的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个警察冲我走过来,他说小朋友,你是不是袁家强的儿子袁小飞?
我倔强地抿着嘴,强自镇定,说是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突然把我搂在怀里,摸着我的头说,发生了一件事,叔叔怕你承受不住,却又不得不告诉你。你现在做好准备听了吗?
我说可以,你说吧。
他仍紧紧搂着我,说你爸爸妈妈因为做生意被人骗了两百多万,无法承受,服毒自杀了……
别的同龄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应该会失控地号啕大哭对吧?
可我没有,那一刻我突然失聪,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我甚至都没有挣扎或哭泣。
警察原来搂着我,是怕我过于悲痛,大哭大闹,见我久久没有动静终于松开。
我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叔叔,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回家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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