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恢复比较缓慢,”洪喜说,“多数人能恢复,但少部分有后遗症,比如听力、瘫痪。及时治疗成功率为90%。”
“那我妈……”
“放心,阿姨已经在重症监护室,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高烧未退昏迷中,刚刚做了骨刺、脑电图、核磁共振,肺部有些感染。呃,有点尿血。还在找病灶,看是什么引起的。”
赶到医院时,我爸站在ICU的外面,手扒着玻璃,正踮脚朝里张望。病床上躺着的,正是一听见她说话我就心烦的许一芬,此刻戴着沉重的呼吸机,没有意识。
鼻子一酸,我踉跄着扑到他怀里。
从如意跟他要钱说买卫生巾,BRA、内裤开始,我们便几乎没有这样亲密地拥抱过。我只想哭,躲在他的怀里,大声地放纵地哭出声,他轻拍我后背,“如心,别哭,你妈过两天就能醒。她已经在医院里了,咱们好好听医生的话,肯定能治好。”
他把病情说得这么简单,是想让我放心。
也许我没来时,他已经躲进洗手间哭过了吧。
“嗯,一定能治好。”
一定。
洪喜不敢看我,叫了大户送我爸回去休息。
但我爸执意要见如意,说着“毕竟是生孩子的大事”之类的话,我连威胁带恐吓,怕他见到后无法掩饰我妈的病,等出院再过去,总算说服他。
匆忙赶来的大户神情憔悴,脸上有伤,斜着颧骨至右眼,大半张脸乌青。脖子上还被挠了几道,长长粗粗细细,已经结痂。
我爸吓一跳:“怎么搞的?”
“没事,嗨,没事。”他搀我爸上汽车,又把洪喜叫过去小声叮嘱一番。我努力保持着以往跟洪喜说话时的语气,故作轻松地问道:“嚼什么碎舌头,还不让我听?”
“能有什么,”洪喜低着头,“怕我跟你说,被笑话呗。”
“到底怎么了?”
“我像出卖兄弟的人吗?”
我弹他头:“不像,你是。”
“他那点事,你还不知道。说也奇怪,”他也尽力维持着以往和我沟通时的样子,“不知道哪个吃饱了撑着的人,分别给原配和二奶快递了照片。据说二奶之前一直以为他单身。得,两头都在闹。尤其原配,还跑到他单位大哭大闹,更在二奶公司与二奶大打出手……他现在是有家没法回,又是公务员,碍着他爸的面子,单位领导只建议他把私人事情处理完了再来上班。”
我愤愤骂了句“该”,突然想到湛澈说起的报复大户的事情,倏地闭嘴。
很是心虚。
是……他做的?
“别人的事情你少管,”洪喜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见我看着他,匆匆别过脸,“阿姨的病,你不要太担心。我已经给北京的医生朋友打了电话,他说目前的医治方案基本是对的,去了北京也差不多。所以先等等看,效果不明显,再考虑转院。”
从早晨到深夜,时时刻刻陪伴我的,还有忠心耿耿的小湛。
在ICU外面走来走去,盯着床头挂着的“许一芬”名字的病号牌,无数次期待着她能从床上坐起来,想象着她把我全身上下数落千百遍,而我,只想宠溺地看着她,说真好呀,妈妈,再多说一些,我想听你讲话。
再多说一些呀。
*5*
飞机落地后湛澈打来的电话我没有接到,随后收到他的很多条微信。
——很抱歉我没有陪在你身边,如心,很抱歉。
——需要来洛杉矶治疗吗?我可以找最好的医生。
——阿姨福大命大,绝不会有事。
——等我,我会尽量早点回去。
——马上要谈事情,如心,不忙了回我。
——还是不要回了,照顾阿姨更重要一些。
——切心,你在做什么?我很想你。
……
按键上的字刪了又按,按了又改,是假装坚强告诉他我没事,事情一定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还是直接告诉他此刻我的悲观和无助更好一些?
我犹豫再犹豫,不想骗他,又没有心情编上几句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措辞。
所以有什么痛苦、沮丧,悲观的事情发生,我最怕有人在一旁安慰。
因做不到彻底展露悲伤和绝望(从小到大,家长总是告诉我们要坚强嘛),心中已经过于悲痛,当事人还要压抑着崩溃的神经反过去安慰本来安慰自己的人,着实更为难。
果然不论是通过什么社交软件发来的视频、语音、文字留言……关怀备至的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个哪怕沉默无言的唾手可得的拥抱。
接下来的日子,度日如年。
许一芬同学几次癫痫发作,常常是我站在外面,看着匆匆冲进去的医生们围着病床,束手无策。
除了等,也只是等。
医生说,因这病发作时并发症多,还无法确定发病原因,只能根据她的检测结果不断调整诊断方案。
我爸偷偷去看了如意和大圣,没露一丝破绽,临走前还再三保证绝不会告诉我妈,省得她来捣乱。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产妇如果过度愤怒或悲伤,会导致回奶,缺少母乳。回来后他主动提议等出了月子再说,反正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长吁短叹了一阵,末了决定随他去。
他不在时,家属签字便落到了我头上。洪喜不可能天天陪我,但早晚各来一次,每次来都拎着一堆吃的,可谁也没有胃口。
茶餐厅有阿盘这个强大的后盾在,我是不担心的。
有天快到夜里12点洪喜才赶过来,我们坐在医院走廊外的步行台阶上聊天。
他说去了上海之后,在某会所的洗手间遇见倒地的几乎昏迷的水总,是他从水总的口袋里翻出速效救心丸,救了对方一命。那时水总在上海出差,他又打了120,送水总去医院。回荔城后,两人又深聊几次,慢慢有了合作。
开始我是拒绝的,总担心他是为了报我对他的救命之恩,可他后来说服了我,说一个商人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再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报恩,同样是投资,投给信得过的人,又有何不可?他见多识,为我出谋划策、分析利弊,我们的理念很相符。说来也奇怪,我对他有种说不出来的信任。我慢慢被说服,开始了逐步的合作。”
我知道他在解释之前说不认识水总的事情。我曾想,如果他不说,我便不问。
有些事情,我不能越界。
他已经对我足够好,我不能再贪求更多。
没想到他主动说起,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觉得我们并没有疏离,还以为要渐行渐远,老死不相往来,白白浪费了不少眼泪。
想到那老奸巨猾的水总曾跟踪他,又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湛澈也说,他是奔着洪喜来的。
“还能有什么复杂的?”他大大咧咧地说,“总不会是过来骗我钱的吧?人家比我有钱多了好吗,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再说,就那档节目,老头砸了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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