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的站在她面前道歉,该如何展现自己的诚意,确保不会重新带给她更大的伤害?
若是她已经复原,你偏偏自讨没趣地跑过去,重新揭开人家的伤口,是不是更加过分?
这样踌躇着,摇摆着,暗自懊悔着,却没有一星半点的行动。后来,大学生活带来的新鲜感以及丰富多彩的生活,让周浅易把这个念头抛却脑后。
但,对于白木珊的愧疚之情,或许,或许还有打死周浅易都不会承认的,对这个一直为自己默默付出的女生的朦胧爱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散,它们像是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雷,只带有朝一日被人触动,瞬间爆发。
苗言东恰恰是触动它的人。
封锁在心口最深处的歉意,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山洪暴发般涌出来,那一晚,周浅易的脑子里,全部都是白木珊。
她一个人孤独地在校园里走。
迎上他们的目光,听到苗言东大声辱骂时,低低垂下眼睛,脸部坚硬的线条绷紧。
听到周围甚至不相干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说着刻薄的话,瘦小的肩膀有着说不出的坚定力量。
有风吹过时,静静地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步履坚定,目光坦然地走过偷偷打量她的人群。
……
竟然全部都是她。
* * *
接到在周浅易的电话时,蒋小光还在公司加班。
燕城是有一些不错的公司的,但正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越是本地公司越看不起本地大学毕业的学生,招聘的时候,本地大学毕业生连面试的资格都没有。
蒋小光找工作就折腾了两个多月,高不成低不就的,眼见周围的朋友兄弟陆续开始朝九晚五的生活,沉不住气的他只得匆匆选择了一家小公司,算上经理,不过十五个人。工资少到不好意思对外人讲不说,每到五点快下班时,那“地方支援中央”的秃头经理,便会皮笑肉不笑地召集大家开会,一开开到八九点,着实叫人憋屈。
可是又能怎么样?
人总是要学会妥协的。况且,他曾在心底暗暗发誓,要给聂双幸福安定的生活。
既然当初选择为了聂双而留在这座城市,那也就没什么好抱怨。
每当觉得自己快要熬不下去时,蒋小光便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支撑所有这一切的信念,在接到周浅易的电话时,几乎彻底坍塌。
“小光啊,你做好心理准备,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先别急,其实没啥大不了的,那个,那个……季橙来燕城了。”
敲键盘的手陡然停住,蒋小光离开办公室,走到楼道僻静处:“浅易哥,别开玩笑了,刚和聂双在一起时,你就老拿这个吓唬我。再说了,我这几天虽然因为加班,没去找聂双,但电话也通了无数个啊。没听她说起啊。”
“……或许她还没想好吧。这次,是真的。听说季橙还在燕城开了个酒吧,前几天聂双跟同事去那里玩时遇见了。”
居然,怕什么来什么。
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蒋小光只觉窒息讲不出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颤抖着点了几次几次终是没打着火。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没有吸烟的习惯,放在口袋里,也多半是为了应酬。
“他们已经见过面了?没听聂双说过……我,我这就回去找她。”回到办公桌前匆匆关了电脑,看到黑面经理不满地瞪着自己,他连解释的心情都没有。
五年了。
季橙之于自己,始终是一个插在心脏深处却始终也拔不出的利刃,关于聂双可以彻底放下季橙,和自己谈一场全身心投入的恋爱--这样的梦,偶尔他也会做一做的。
但,原来,有些美好的梦,到醒的时候是必须要醒的,由不得你说不。
“这样好不好,聂双,如果季橙回来,不论他什么时候回来,只要他回来,我就退出,我保证我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绝不犹豫绝不拖泥带水,成全你们,行吗?”
若说他的心里没有存着“或许季橙永远不会来”的侥幸心理,绝对是骗人的。
那插在心脏上的利刃,终究到了要拔出来的时候了?
到了聂双家的楼下,适才恨不得飞过来的蒋小光却犹豫了,若是季橙在,要说些什么?若是季橙不在,聂双和自己彻底摊牌,他又该如何?
这样徘徊着,犹豫着,竟未察觉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聂双吗?”或者打个电话更好些,至少,至少可以让那绝望来得缓慢些,蒋小光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你吃饭了吗?你想不想吃羊肉串?”眼睛瞥过附近的烧烤店,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句。
聂双的声音略带沙哑,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疲惫至极。
“你还好吗?”
“……呃,抱歉,稍等下。”蒋小光听到她压低的声音,“护士小姐,点滴快打完了,麻烦您过来拔下针。”
“你在医院?出了什么事?”
过了大概三十秒,蒋小光听到聂双的回答,好像走到了楼道里,依稀可以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以及有人说话的空旷的回声。
“不是我,是……我哥。”
“浅易哥?不会吧,他刚和我通电话啊。”
“嗯。他出了点……出了点车祸,在市二院。”隔着玻璃窗,聂双看到护士拔掉周浅易的针头,熟睡中的周浅易没有一丝察觉,甚至很舒服的吧唧了下嘴。
聂双叹气,完全不顾亲人的担忧,他自己未免有点太舒适了。
“我马上过来。”
“好。”
挂了电话,聂双走进病房,拿起床头柜的CT鉴定报告,“脚底骨粉碎性骨折”几个字赫然映入眼帘,压得她心口一惊,想起适才双亲大人在病房里哭哭啼啼的样子,不禁眉头紧锁。
医院打电话说周浅易出了车祸的时候,她正在公司忍受着“八卦之神”丁丁的百般垂询。挂了电话,打了一辆出租车就往医院开。医院里太吵,对方并没有跟她说清楚,伤势情况如何,只说他手机中的紧急联系人是她,尽快到医院交费,没等到她再询问,就把电话挂了。
又不敢给父母打电话,他们年纪大了,万一周浅易有什么事情,再把他们惊出什么毛病来。一路上急的直跺脚,终于到了医院,告知手术已经做完,没有生命危险,病人正在休息,还没来得及去看望,就被人抓着交费,等交完费从二楼上到六楼病房,这才见到周浅易。
那时的周浅易已经睡着。肋骨断了两根,绑了肋骨固定带。脸上有几处擦伤,做了紧急处理,脑袋上缠着纱布,腿上绑了石膏,看得聂双触目惊心。
主治医生的话再次回响在聂双的脑海:
“肋骨不碍事的,年轻人,好好休息,过一阵就能好。关键是他的右脚,脚底被重物压过,是粉碎性骨折。虽然做了手术,但我们也不敢保证能恢复原状。有可能会落下残疾……当然,也不是就彻底没治,年轻力壮,做做物理治疗,也许能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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