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狮子_小狐濡尾【完结】(110)

阅读记录

  余飞倒是松了口气,她总觉得要和白翡丽谈婚论嫁,似乎总还差了那么一点东西。但差的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就好像她心里头,还有一个坎儿一样,她始终没有迈过去。

  缮灯艇那边,在南怀明、尚单二老,还有她的导师的协力帮助下,开始有了转机。整个佛海区域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最终得到通过,缮灯艇的运营模式开始向现代化转变,改为演员签约制,并且除了演出缮灯艇本身的京剧之外,也开始容纳其他风格气质相符合的演出,打造全新的文化艺术品牌。南怀明甚至邀请到了台湾久负盛名的“水月舞集”前来试演,缮灯艇的名气,一下子得到了飞速的提高。

  余飞的心彻底静了下来。晚上在瞻园小楼,白翡丽哄着闹别扭的虎妞,余飞便和尚、单二老探讨京剧表演。

  二老一生鹣鲽情深,在戏剧研究上比翼双飞,同时也都是资深戏迷,尤其尚老先生,业余还是拉胡琴的一把好手。

  现在家里多了个会唱戏、还唱得好的余飞,二老可不是老来乐无边?尚老先生拉京胡,单老太太敲单皮鼓,一个文武场便初具雏形。二老还嫌弃白翡丽在旁边抱猫太闲,又叫他过来打檀板。这样的配置,尚、单二老颇为得意,往往还叫了系里的其他老友前来观赏,无形炫耀。

  余飞这段时间为了准备十二月中的正式排演,花最大心思琢磨的,便是《鼎盛春秋》整本戏中的戏核——《文昭关》。而《文昭关》中,光是那一句“一轮明月照窗前”,她就尝试了无数种表现方式。

  就连那一个“一”,她都反复推敲,最终决定借鉴最古老的“十三一”的唱法,将那一个“一”字,连转十三个小腔,表现伍子胥当时被困昭关的忧烦苦闷。只是“十三一”这个老腔老调的唱法,失传几十年,可借鉴的录音不多,她几番尝试,唱出来都觉得局促,有些手忙脚乱。

  二老知晓她有心整理翻新这个老腔,高兴得不得了,找了许多资料,和她一块儿研究怎么唱这一个“一”字。

  白翡丽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翻翻书,撑脸望着二老和余飞三个人凑在一起,一时讨论,一时奏唱,热火朝天,旁若无人。

  身上一重,他低头,虎妞方便完,心满意足地爬到他怀里团好,打起了呼噜,他双手叉在虎妞的两条前腿下把它举了起来,对着虎妞无辜的眼睛说:

  “开心了吗?你现在开——心——了——吧。”

  ☆、文昭关

  距离这一年的元旦还剩下整整十天。

  余飞《鼎盛春秋》新年前的最正式最完整的一次全本排演, 就安排在这一天。

  那么多个折子, 余飞唱伍子胥,得从上午到下午, 唱上整整一天。

  实际上更正式的一套班子,也就是厉少言的那一组,昨儿已经唱毕。余飞昨天去听了, 厉少言的完成度极高, 从头到尾,几乎挑不出任何破绽。许多他在京剧院的同僚、朋友和关系极好的资深票友来听,南怀明的小剧场坐得满满的, 喝彩声此起彼伏,听完之后,无不是大加赞赏,就连导演、于派的师父, 也都是频频点头。南怀明拍了拍厉少言的背,说了两个字:

  “很好。”

  余飞眼观着厉少言这一路演下来,愈发觉得自己希望渺茫。

  导演对厉少言说:“演得好!完全沉进去了, 你就是伍子胥!”

  这样高的评价。

  如果厉少言的表演就是他的盾的话,这个盾几乎是牢不可破, 她能有什么矛,能够攻之克之?

  余飞苦思冥想, 又心情低落。晚上回到瞻园,吃不下饭,晚上睡觉也睡不着, 她怕影响到白翡丽,就独自跑到阁楼上去睡。

  一直到三四点,她都辗转难眠。这种感觉极为不好,她甚至都要忘记自己本来是怎么唱的了。

  一种,极其绝望的感觉。

  她心里清楚,虽然南怀明说会给她一年的机会,但只要这一次失败,剩下只有一个季度的时间,中间还有春节,她几乎就没有了翻身的可能。

  她此前本来信心百倍,胸有成竹,忽然就在这一天之间,被击得溃不成军。

  厉少言说,让我们见真章。

  这就是他的真章。

  余飞翻来覆去,终于像一条死鱼一样重重摔在了地板上,“啪”的一声。

  她索性坐在了地板上。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有人不疾不徐地走上阁楼,坐在了她对面。

  那个巨大的、圆球一样的白纱落地灯亮了起来,像是阁楼中升起了一个月亮。

  余飞掀起眼皮,说:“你要来安慰我吗?”

  白翡丽说:“你觉得我会说什么?”

  余飞说:“你大概会说,输了也不要紧,我已经得到很多了;我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白翡丽垂下眉眼,笑笑道:“你又猜错了,我是来告诉你,你一定要赢。”

  余飞闷声说:“我怎么赢厉少言?他已经做到了同辈人中的最好,我根本没有办法超越。”

  白翡丽向后靠在栏杆上,说:

  “小时候我妈妈大概是觉得我有艺术天赋,让我学了很多东西,声乐,舞蹈,粤剧,到北京之后,这些东西我也没有落下。后来进二次元,我也把它们当做一种艺术来看。

  “我一直觉得艺术是‘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最大的一个区别就是,它没有边界。”

  余飞若有所思,白翡丽继续说道:

  “后来我爸爸送我去庆应念经济——其实也是我自己想去的——因为我想学更多关于‘人’的世界的东西。那时候学博弈论,有一个词,叫‘零和博弈’,就是说人与人之间竞争,有一方获益,必然有另一方损失。

  “人类社会时常如此,因为有边界,就意味着资源有限。但艺术不是这样的,艺术是创造,是百花齐放,是无边无垠。”

  余飞怔了一下,说:“你是想说,我没有必要演得比厉少言的伍子胥‘更好’,我只需要演出一个不一样的伍子胥,是么?”

  白翡丽低眉微笑,点点头说:“你是余飞啊,不是厉少言,更不是伍子胥。”

  导演对厉少言说:你就是伍子胥。

  白翡丽对她说:你是余飞,你不是伍子胥。

  不二大会上,那名导师对白翡丽说:不像不成戏,真像不成艺。

  三句话,像三道利箭,次第击穿余飞的心脏。

  她忽然明白,导演对厉少言说“你就是伍子胥”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是因为导演心中有一个伍子胥,厉少言完完满满地把导演心中的伍子胥给演了出来。

  他演得太像了,太纯熟了,所以毫无破绽。

  所以他“就是”伍子胥,他的伍子胥中有他厉少言吗?有多少?

  尚、单二老对她说:不破,不立。

  破,就是破人的心中贼,破人心中的预期与成见。不破,哪来的耳目一新,哪来的新的可能性?

52书库推荐浏览: 小狐濡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