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会儿,小毛球非常有太子气概地一手叉起小肥腰,一手高高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叫左钧直!本太子认得!”
左钧直颇感欣慰。
她生得这模样委实一般,别说放在人堆里完全不起眼,便是和别人打过照面,别人也很容易一转身便忘了她的样子。所以,至今还有不少官员见了她,首先是发一下愣,然后讷讷地说“咳……你是……”或者是“哎……”
这位明德太子应该是在咸池见过她。能令太子印象深刻,她左钧直甚感荣幸啊。
“咳咳,太子殿下好记性!”
这话本也说得相当没体统,但是小毛球准确地判断出这是一句对他的赞扬,十分满意,慷慨大方道:“你刚才帮了我,我赏你不用叫我太子殿下!”
左钧直觉得这小毛球甚是好玩,“不用叫他太子殿下”,这事儿也是可以用来打赏的?瞧着四下里没人,便有心逗他一逗:“那我该叫什么?”
小毛球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准你叫我明明德!”
左钧直哽了一下。“为什么不是明德,而是明明德?”
“德”字就算了,皇帝已经诏谕天下无需避讳。只是还连着两个“明”字,这也忒……忒拿她的脑袋当儿戏了。
小毛球振振有词:“我姓明,封号明德太子,所以当然大名是叫明明德啦。明是姓,明德是名,那些人都不懂!”
左钧直扭过脸噗地笑了出来。这小萝卜丁还知道名啊姓啊号啊呢,文华殿的太子太师估计攒了一肚子的血吧?
心中窃笑,左钧直毁人不倦地竖起大拇指:“我懂我懂,明明德,好名字啊!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太子殿下真是好学问!”
小毛球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忽然栽栽地跑过来紧紧抱住她的小腿,感激涕零:“你真是本太子的知音!翰林院那帮老头儿都说我乱讲,父皇也说我不对!”
知音?老头儿?这些好的歹的词儿都是谁教这小萝卜丁的?不过,反正他是太子,爱怎么叫怎么叫……哼。
小毛球扯着她的袍底擦了把鼻涕,伸出两只肥短肥短的小胳膊:“抱!”
左钧直脸色黑了黑:“禀明明德太子殿下,臣不会抱孩子。”
小毛球挑了挑两条漂亮的小眉毛,不悦道:“本太子脖子疼!”
唔,难为他一直费劲儿昂着头同她说话。
左钧直皱皱眉,俯身两手穿过他腋下,像提小时候的长生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小毛球嗷嗷挣扎:“不是这样抱的!”
一通手忙脚乱地纠正姿势中,小毛球不小心一只手按上了她的胸……
“哇!”
小毛球两只小凤眼亮闪闪地,瞪得溜圆。
“你是姐姐……”
左钧直慌忙一手兜着他的小屁股,一指抵上嘴唇,“嘘……”
事已至此,她选择了妥协:“好明明德,乖明明德,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小毛球一听见“秘密”二字,异常兴奋,在她怀里手舞脚蹈道:“我知道我知道。要是让别人知道你是姐姐,就会被抢去给别人做妈妈。”
这是什么歪理……左钧直费力想了想这句话的含义,终于还是放弃了。但是……姐姐……这个称呼好像有问题啊。唔,不管怎么样,这小萝卜丁能封住口就行。想到这里,她眉开眼笑:“乖……真聪明!”
小毛球见她笑了,欢欢喜喜凑过头去在她脸上“吧唧”一声,响亮地亲了一口。
!
这这这!
“咳咳!”“咳咳!”
一片老少中青的咳嗽声响起,左钧直顾不得被小毛球涂了一脸的口水,又惊诧又尴尬地转过头去——
爹爹吔……
明严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后面恭谨树了一排的内阁和兵部大臣。
悲情啊,只能唾面自干了!
左钧直膝盖一弯跪下地去,把小毛球端端正正地祭在身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毛球一落地,蹬蹬蹬地扭着小屁股跑过去抱住明严:“父皇父皇,这个左钧直赏给儿臣好不好?”
左钧直觉得被这秋末冬初的寒风吹得一头一脸的凌乱,跪在地上,如芒刺在背,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看那些阁臣和皇帝的表情。
明严弯腰将小毛球抱了起来,伸指抹干净小脸上的泥灰,道:“左钧直是朕的臣子,怎么能赏给你呢?”
左钧直松了口气,吾皇英明。
小毛球看看地上的左钧直,又看看明严,对着手指瘪着小嘴可怜兮兮道:“儿臣、儿臣都没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那些太监和宫女一点都不好玩……括羽叔叔又走掉了……儿臣……儿臣……”一双小凤眼润润的盈满水泽,将泣未泣,万分的惹人怜爱。仿佛不答应他的要求,便是天大的罪过。
左钧直暗叫不妙,这小萝卜丁很懂不能和他皇帝老子硬来啊,可这招以退为进,可比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厉害了不知多少。
明严凤眸明亮而犀利,将小毛球看得一点一点地低了头,终于是两只肥肥白白的小爪子抓住明严肩上的龙袍,委委屈屈地埋下头去。
“皇上!”
明严身后的阁官哗啦啦全跪了下了去。“参见皇后娘娘!”
左钧直只觉得身边丽裾翩飞,似百花锦簇、百鸟朝凤。杏色缎舄过处,轻尘生香。
明德奶声奶气叫了声“母后”,便闻得窸窸窣窣的声音,当是沈慈将明德抱了过去。
明严柔声道:“你又有了身孕,不可走得这般急。”
沈慈叹了声:“方才嬷嬷们跑来说德儿又丢了,我心急,就……”
明严道:“母皇过些日子便会回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沈慈低低道:“皇上国事缠身,这些,都是臣妾的份内事……”
后面的话低至难闻。又喁喁低语了一两句,沈慈便抱着明德告退了。
皇后深居后宫,外臣甚少得见。左钧直也不过是在正旦大朝会之类的庆典上远远见过沈慈,这般近距离地接触,听见帝后二人交谈,还是头一次。
人说帝后二人相敬如宾,看来所言非虚。而明严这么多年来未置妃嫔,也确乎难得。
只是左钧直却觉得,这一对天成佳偶,彼此客气到这份上,未必有对门卖豆腐的那一对夫妻过得快活。
原来在御花园有一场蟹宴。
十月,湖蟹河蟹与稻梁俱肥,正是吃蟹的好时节。这一场蟹宴,用的都是扬州新献的贡蟹,只只大如瓷盘,紫螯如拳。
八角亭榭四面围上遮风黄幔,红泥火炉融融生暖,熏着海棠花气、黄酒醇芳,未饮而已醉。琥珀般的镇江香醋盛以白玉小碟,姜丝、蒜末切得精细,香气扑鼻。鲜活贡蟹洗净了,用蒲色蒸熟,红黄澄亮,诱人无比。揭开脐盖,里面膏腻堆积,玉脂珀屑一般甘腴肥美。人人面前,白银精制的叉、刮、针、钳等“蟹八件”一字儿排开。好些个阁臣都是吃蟹的高手,吃完蟹肉,剔出胸骨,八路完整绝似蝴蝶。
52书库推荐浏览: 小狐濡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