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兀良哈部实在太蠢,都打了这么久了,谁不知道那野狼最善奇袭?”
“你他妈的才蠢!兀良哈骑兵踏遍漠北的时候,你们回回人躲得像狗一样!”
于是,又吵起来了……
“我听这边天军的人说,跟那野狼打仗就两个字:痛快。又野又匪又不要命,可不痛快!合爷爷我的口味!天天听天天讲的,爷爷我都心里痒痒,想和那野狼去干一仗了!”
“哼哼,那野狼能百战百胜,主要是没遇到爷爷我啊!”
“哈哈哈!看眼下这进度,北齐已经被灭,女真也快被打到乌苏里江北边的老家去了。等我们进了京,差不多就能和那头野狼会面,你敢和他比试比试吗?”
“有何不敢?不就是个毛小子?爷爷我一根指头就能压死他!”
……
听得越多,左钧直觉得括羽离她越远。这是一个让她完全觉得陌生的人,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括羽。
括羽属于那一片高远的天空,属于塞外长城上的烽火狼烟。
之前的常胜,真真像她织出来的一场梦幻。
和女帝在一块儿的时候,她也零星听过括羽小时候的一些故事。
脾气又倔又硬,从不屈从于任何人。
一旦决定,绝不回头。
从他嘴里,听不到一个“求”字。
她终于知道他那一句“我求你”,为何说得那般艰难。
他肯为了她折杀一身的傲气。
但他终究是括羽,他会等她一夜,却也会在日出之前决然离去。
北伐天军由叶轻和括羽共同率领,叶轻稳重大气,数十万大军指挥若定。括羽奇谋迭出,千里疆域纵横驰骋所向披靡。二人性格、战术相得益彰,配合得天衣无缝,切瓜砍菜一般将女真人逐出三江,再无回天之力。
使团离京城越来越近。大军班师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左钧直越来越害怕,却不知道在怕什么。
弘启七年七月二十日,天朝皇帝明严在宫中接见西域各国使臣。诸使臣皆行叩拜之礼,独帖木儿国沙哈鲁之子哈烈及吐鲁番王速檀阿力以“吾国非天朝朝贡之国”及“吾国无此风俗”为由,坚持只行鞠躬礼。明严一笑而过,并不在意。随后,使团被安排在郢京四边游赏风光,尽览中土之富庶繁华。
弘启七年八月初一,北伐大军凯旋回京。
大军入城的那一日,郢京百姓扶老携幼倾城而出,夹道欢迎,争睹天军威仪。
左钧直没有去看。回京之后,她仍整日价与西域使团一处,不敢回兵部更不敢单独入朝觐见。好在明严也并未找她麻烦。天军凯旋,本有许多使臣怂恿她一同去看,她却借故推脱了。
后来事实证明她没去看也是十分明智的。
大军经过的大道两侧被数万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尖叫欢呼之声震耳欲聋。那是每一名战士的荣耀之时。
如果你以为括羽是其中最荣耀的一个,那你便错了。
括羽成了天朝有史以来凯旋班师中最狼狈的一个将领。
天朝有一个淳朴可爱的民风,那便是女子一般将心爱的男子称作“某郎”,比如叶轻,便是“叶郎”。直呼文官武将的姓名,那是很不尊重的。于是当时真可谓是“赵钱孙李郎”“周吴郑王郎”的呼声满天飞,呼声最高的自然是“叶郎”。
括羽没人叫。
姑娘们可真是犯了难。难道叫“括郎”?太傻了!“羽郎”?没这种叫法!“括羽”?不行不行,淑女不能这么没教养。
当然姑娘们的智慧是无穷的。没法叫,那就换种方法示爱吧!
最开始是扔手绢。
谁都知道这是有难度的。团起来扔,打中了就引来一片尖叫。
反正是手绢不是刀子,括羽默默地忍了。
不知道是谁扔了个梨。
亲!这个被砸到会疼的!括羽皱皱眉,一伸手接住了。
接了!
接住了!
他接住了!
皱眉的样子太好看了!
姑娘们疯了。
一瞬间,漫天的白梨、沙梨、秋子梨、柑橘、甚至柚子向括羽飞了过去!
两边仪卫大喊住手,可有谁会听?
古来有潘安掷果盈车,那其实挺合算。可是如今括羽骑的是马。
古来还有看杀卫玠,如今难道要看杀括羽?
从来没有被敌人打下马的括羽大将军心中抹了把辛酸泪,在叶轻同情的目光下哀怨地弃马而逃,混入大军之中才算逃过一劫。
凯旋班师的大将,可怜巴巴步行入城的,大约自古以来也就括羽一个了。
八月初十,西域诸国使臣接到了天朝皇帝“秋狝”的邀请。
名为“秋狝”,实是阅兵。
万里山河通远檄,九边形胜抱神京。
燕柔围场,草原广袤,松林千里。明严调五军、三千、神机三大营十万精兵,合南越、东吴远调而来的土狼兵、白杆兵等,浩浩荡荡集结于围场。叶葵指挥之下,步调如一,军容极壮。后有官员记叙曰:“……马蹄卒步,滔滔旷旷,眼与俱驶,猛掣始回……”
变阵疾若风雨,步骑击如闪电。更有神机营之各色火器操练,一百门新造的佛郎机大将军炮连发不歇,崩山裂石。西域使臣无不色变。
这一场规模盛大的“秋狝”整整持续了一个月,令西域使臣大开眼界,心悦诚服。到了九月初十,方是以往一年两次的例行狩猎。
在燕柔围场待了一个多月的左钧直,直到此时才混杂在各级朝官和官员家眷中远远见到了括羽。
她本以为阅兵中括羽会来将兵,然而括羽却始终没有现身。诸多使臣十分失望。
这狩猎他却来了,然而未似其他人一般着骑装。看来明严大约觉得之前一个月的兵威已经足盛,根本无意再让括羽出手。
括羽,以开疆拓土、驱逐北齐女真之伟勋,封一品骠骑大将军,仅位列三公之后。赐飞鱼服,另赏官宅、金银珠宝无数。
年仅十九,由侍读生一跃而上,位极人臣,实乃古所未有。
然而无人敢置一词。
收复东北,灭北齐,逐女真,至此方是彻底完成女帝一统之大业。
是不世之功。
是出生入死、浴血苦战,鬼门关前无数来回。
遑论皇族对有功武官从来不吝重赏,此乃惯例。
是他应得的。
他今日穿的便是一袭藏香飞鱼袍,雪白护领紧致端雅,百褶衣襕饰以蟒形飞鱼和寿山福海,愈发衬得他长身玉立、气质清贵华美。那一众官员俱是华服黼黻,他一人却如昭昭明珠,映得四侧之人黯然失色,与明严恰如一月一日,相映而生辉。
凡不识得他的人,无人能想到他便是疆场上有野狼之名的括羽。
倒像是个宫阁贵胄。
这样的人至多是手执墨毫挥斥方遒,怎会去打仗?
左钧直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听了那么多的战事,她原本觉得他是为战场而生。可此时见了他,却觉得又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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