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长宁一开始也不敢置信。其实她觉得自己最多就是前十,毕竟这高手能者辈出,举子里厉害的人真的不少。最厉害的还在江浙两省,她居然能得第二名!她定了定神,好歹比周围的人更快回过神来,对赵长松抱拳:“抱歉了三弟,我要先走一步。”
她缓步走出去,满院子的晨曦,chuī面chūn风有些寒冷,chuī起她的袍角。
那报录官已经下马了,将手中的捷报给了她:“这位就是赵老爷?”听到说是,立刻赞叹道,“当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小的在这里先向您讨个喜了。”说罢伸手。
鼎甲三人的报录官能直接讨喜钱,这是无上的荣耀,赏银子的甚至觉得这是种身份的象征,一般都要给十两的大封红。
但家里根本没有准备十两银子的大封红,都是三两银子的。
赵老太爷突然跳起来,从囊内摸出一张十两银票,随手扯了张红纸胡乱包了递上去:“差官辛苦,请这边来喝茶。”
报录官笑着接了,跟着到热闹处去喝茶。
等他走之后屋子里才哄地一声,比刚才更热烈更震惊的声音响起,有人离开跑去向后院传话,第一个肯定能得大赏。赵长宁握着自己的捷报回头,才见祖父一脸严肃,手发抖地拿了她的捷报看。
确认捷报真的是她的,不是送错了。赵老太爷才突然拉住她的手,大笑起来:“好!不愧是我家的嫡长孙,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老头子似乎已经要高兴疯了。
“祖父,您坐下来再说话。”赵长宁怕老人家太激动,弄出什么乐极生悲的事就不好了。她先扶他坐下,老头子自己却要站起来,“坐下gān什么,我高兴!快,叫人去把祠堂打开,我们要给祖赵家列祖列宗上香!”
赵长宁哭笑不得,只得随着老人高兴,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是也很高兴。她爹赵承义也正在被众人恭喜,但他自己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处于巨大的震惊之中。她无意中抬头一看,一眼便是赵承廉的眼神。他看她。
赵承廉似乎是从今天,从这一刻才把她放入眼里。才是真正的在看她。
长宁这时候却能平静地微笑,向他回首示意。
赵家的后院这时候还很安静。
李管事从后门回来了,他站在门口踟蹰了片刻。其实跟徐氏汇报赵长松的成绩不难,赵长松是考得不咋地,一百三十八名,但好歹是入了榜的。他发愁的是后半截,该如何告诉徐氏,赵长淮得了十六名,而长房的赵长宁居然是第二。他觉得徐氏会把他掐死的。
如果是赵长松考了一百三十八名,而另外两个落榜了的话,那么徐氏肯定会神清气慡,赏他个大封红好好褒奖他。但是反过来,徐氏肯定咬牙切齿地过不得,要拿他出气。
李管事想想就心里发虚。
他很羡慕窦大壮,他能从窦氏那里得到多少赏钱啊。愁得在门口叹气好久,李管事也只能抖抖衣裳,毅然决然地踏入徐氏的院子。
其实窦管事也以为自己能得个大封红,鞋都要跑飞了,跑回来的时候赶紧从后门往内院钻,如果捷报早到了,那他可就讨不到赏钱了。他连帘子都没让丫头撩就冲了进去,这时候没人会因此而责备他,跪下后喘气都不能,立刻道:“恭喜太太,大少爷得了贡士第二名!我亲眼所见,绝对无虚。”
窦氏立刻就把茶杯打翻了:“第二?你没看错?……你看错了吧?”
“绝对无错。”窦管事再次肯定。
随之有传话的小厮跑进来,前面捷报的消息也传来了,的确是贡士第二:“……老太爷已经让下人准备开宴席,太太是新科贡士的娘,得赶紧去赴宴才是。”满屋子的姨娘、庶女本来都随着窦氏忐忑,此下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热闹哄哄地说笑起来。
“快扶太太去换衣裳!”
“是啊太太,您得赶紧去前院才是。”
“咱们大少爷可是第二呢!我听说这个会试,就算只是上榜也要笑的,何况是第二呢!”
窦氏身软发汗,几乎就是被人扶着换完衣裳。她觉得太不真实了,等穿了最好的衣裳去了正房,她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倒是祝贺她的那些人很快就把她给淹没了,恭敬无比地叫她大太太:“大少爷前途无量,肯定能得个进士,以后给您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赵承义官衔不大,窦氏便没有资格称‘夫人’。这个诰命夫人,得按儿子的官衔来封。
的确,赵长宁得了第二名,就算殿试她表现得再差,也不会落去第三甲,而且很有可能进翰林院。翰林院是什么地方——从里面出来的人,十年之内平步青云到六部侍郎尚书的数不胜数,可说如今的侍郎尚书们,甚至是那些位高权重的阁老,没一个不是翰林出身的。所以翰林院的人才高傲,就算是六七品的翰林,出来也能与四品官员称兄道弟,平起平坐。
窦氏看着周围人奉承的表qíng和赔笑,还有簇拥着她的人群。她才终于有了真实感,挺直了腰杆。
赵长宁见了左邻右舍来道喜的人,又跟着祖父去给祖宗上香。因只是会试,还有最后的殿试,赵家秉着低调的原则,高兴一番后宴席很快就散了。赵老太爷反而把三人聚起来,同赵承廉、周承礼一起给他们讲殿试要注意的事。最后的殿试自然也很重要,因殿前失仪,或太过紧张没有发挥出水平,掉入同进士的也多得是。本朝的殿试在四月初举行,还有一个月,他们不能掉以轻心。
这次重点叮嘱的对象自然是赵长宁。
谁也没想到她能得第二,如果赵家运气好,可能会有史无前例的前三甲。自然要无比重视。
“长宁最需注意这个,只要她平稳发挥,前五应该没问题。”周承礼说。
赵长宁站在首位,听到屋内静静烧蜡烛的声音。三个人商量了一会儿,周承礼仍决定让长宁和长淮先拜见礼部尚书顾方怀,至于见太子,却还没这么容易,至少要有头衔才能见。今天尚早,让他们三人先回去休息。
赵长淮仍与长宁同路,他一直没说话,末到了分叉口,赵长淮才说:“长兄,我可要恭喜你了。第二名……你也当真也不简单啊。”
“多谢。”赵长宁倒是很客气,“我也要恭喜二弟才是。”
“恭喜我?”赵长淮竟是突然笑了,他平日不爱笑,这样竟有些邪气的好看,懒懒地道,“我认赌服输。长兄还是多准备殿试吧,兴许可以得个一甲及第。”他不再多说,亦没有告辞地离开了。
赵长宁微笑着看他离去,他所去之处灯火昏暗,就算他真的中了进士,亦没有人同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这是非常孤独的吧。这样的努力有什么意义呢?
她突然想起赵长淮喝酒的那日的事,也许赵长淮不是真的讨厌她,而是不得不讨厌她。“长淮。”她突然叫住他。
赵长淮的背影一顿,赵长宁就慢慢说,“其实我是真的为你高兴的,毕竟你是我亲弟弟,父亲也是为你高兴的。”
赵长淮仰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夜空,又笑了笑。赵长宁这个人……真的是跟他完全不一样啊。
长宁不再多留意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回了长房东厢房,让四安将今日买的贡士表拿来看。她要看看杜少陵是否进了榜。
第29章
一盏豆大的灯油亮着,长宁静静看着手中的纸。
长房满屋子的喜气刚刚停歇,窦氏给丫头婆子们发了喜钱。就连三个庶女都一人得了个莲头金簪。热闹之后静下来,就有种特别的寂静。
贡士的第一人是那位苏州的经魁魏乾,此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是真正的天才类人物,文才横溢。而且也不过三十岁,年纪还不大。第三是个没听过名号的,籍贯南直隶杭州李修德。第四竟然是那位蒋世祺,那位他吉安的老乡谭文却得了第八,连中三元怕是不能了。
至于她在贡院认识的宋楚,却比赵长淮的名次低一些,排在三十名。
而杜少陵,他不过比赵长淮稍微次一些,排在一十八名。
其实北直隶的考生水平是比不过那些进士大省的,这次北直隶的考生名次已经非常靠前了,尤其她得了第二。可能已经是接连五六年,没有北直隶的考生入过鼎甲了。
但是殿试谁也说不准,长宁轻轻地扣着桌面,仔细琢磨着。她这个人比较有危机意识,凡事都喜欢思考多些,早做准备。殿试只考一篇策论,她擅长策论,而且以她现在的名次,进士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只要有了应对的准备,其实不难。
她的目光又落在纸上。杜少陵,第十八名,籍贯北直隶顺天府。
杜少陵的父亲杜大人是礼部侍郎,其实在榜刚出来的时候,就知道儿子榜上有名了,而且名次还不低。他却没说,等着捷报传到家里,杜家上下才是一片高兴。杜少陵知道自己是十八名,同宾客说笑。然后就被父亲拉去拜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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