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来怕还不熟悉,先什么都不管吧。”方大人说完又有人要见他,招手让赵长宁先回去。
至于大理寺卿、少卿这一级别的官员,以赵长宁的官位是见不到的。更别提据说作为大理寺监察的二皇子了。
在孩子已经成年后,为了以防他们未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成为不识人间疾苦的混蛋。皇上对自己的孩子加以锻炼,派他们到各个地方去督察——当然,其实去的地方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太子去的地方是内阁,三皇子去的地方是户部。二皇子,便只落了个大理寺。
其实皇子们多半只是挂个名,偶尔来转一两圈,也不会真的跟赵长宁一样,每天苦哈哈地赶着辰时点卯。若是无故迟到早退,罚月例银子都是轻的,甚至还有官位不保的可能。
赵长宁进了自己的号房看。里头一切井井有条,博古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卷宗。长案上的书架大大小小的毛笔,旁边放了整套的《大明律》,以便官员能随时翻看。前任寺副还挺高雅的,养了几盆墨兰放在博古架上,也一并让赵长宁给继承了。
赵长宁刚坐下来阅读卷宗,她的主要职责是审核京城内发生的要案,一般是由刑部直接提jiāo上来的,顺天府尹提jiāo上来的很少。在中央行政大机构存在的京城,其实顺天府尹的官府职责基本是瘫痪状态。例如京城的规划与修葺,由工部就直接负责了,邢狱案件的侦办,由刑部、大理寺直接管。至于管理户籍、收税这种小事,户部都一并统辖管了。顺天府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而赵长宁就是复核这些要案的审案经过、犯人供词,已确定有没有屈打成招,有没有冤屈。若是没有,就维持原判,若有就驳回再审。当与刑部发生争执的时候,甚至还需要赵长宁自己提审犯人,做供词,执行三司会审。
所以她这大理寺的官虽小,只有从六品,实权的确很大。
赵长宁刚看了几卷前任留下的判词,如何找审讯过程中的漏dòng,如何审问犯人,都有详细记录。这时候她的号房被敲响,徐恭在外面道:“大人,两位评事来拜见您!”
赵长宁手下有两个评事。她新官上任,这两人便来给她请安来的。
赵长宁让他们进来,这二人比赵长宁还长七八岁,一个名吴起庸,一个名夏衍。吴起庸在评事官这个位置已经做了五年了,夏衍则比他少一年。二人有些敷衍地给赵长宁请安,算不上多恭敬。寺副与评事的官阶相差不大,都属于寺丞管,其实只能算半个上下级。
赵长宁问了他们二人一些问题,诸如他们日常负责什么事,当差辛不辛苦之类的。二人也回答得有些敷衍,等他们出去了,赵长宁不意外地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你我二人熬了五年都没当成寺副,凭什么他一来就是寺副,没有这样的先例……”
“不过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庸才,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他能懂个什么!”
“入了太子的眼,还因此得了探花郎。还不就是有个好出身,可恨世道多如此……”
赵长宁静静喝茶,徐恭都有些尴尬,轻声说:“大人莫怪,他们二人其实平日都不错的。大概是不太了解您……”
“无妨,说两句也没什么。”赵长宁摆摆手,她初来乍到,能让人家服气才怪了。“对了,我看这些卷宗都不是顶级大案。是不是没放在此处?”
徐恭才说:“大案要案都封存了放在库房里,有专人看管。别的下官倒是可以为您办,但这个还需得您亲自去取才行,下官没资格取。”
赵长宁拿了方才寺丞给她的一把钥匙,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枚铁印,上刻‘礼部敕造大理寺寺副’字样。这是她的官印。
徐恭带她自旁边的夹道进偏院,这里重兵把守。赵长宁出示官印才得入内,而徐恭就蹲在外面等她。赵长宁觉得这个人委实和善,还挺好相处的,至少目前这大理寺中也就他对自己态度最好了。
赵长宁入内之后才发现里面竟然也是个院子,而且修得不差。这哪里是放卷宗的地方?她叫住了在里面做事的一个司务:“这位大人,敢问卷宗库可是在此。”
那人面孔生嫩,闻言有点迟疑:“我也是才来的,还不熟悉……您往那处去吧,我看刚才有人进那里了,应该是卷宗库了。”他指了指前头一座五间的正房。
赵长宁拱手谢过,心道这卷宗库怎么人都没有一个。她走到那前面敲了敲门,未听到有人回应,再敲还是无人理会。她试着轻轻一推,发现门是没有锁的,便先提步走进去了。
却见这屋内宽阔敞大,布置了长案香炉,六把太师椅,铺着绒毯。两侧还有紫檀木屏风阻隔。因为没有开窗,朦胧的日光自她身后的狭fèng照进来,投下浓浓的一道凌厉日光,能照得见尘土飘扬。赵长宁觉得这似乎不是卷宗库的布置吧,刚才那人是不是指错路了……
她后退一步,正想离开,突然身后风声一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扣住了喉咙,控制不住地往后一仰,靠在这个人怀中。
“你是谁?进来做什么。”这人冷冷地问她。他的语气很低沉,声带带着天生的沙哑。
扣着她脖颈的手虽然没到立刻掐死她的地步,但也不算轻松。赵长宁被掐得呼吸苦难,疼得喘不上气,这种感觉非常的难受。她下意识地去掰这个人的手,发现他的手非常的粗糙。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奇特,不若寻常读书人的墨香,一股男xing的味道,有侵略xing,也很难说明白。
“这话该我问你!”赵长宁摸他的手粗糙,以为是哪个做粗使的,就冷冷地道,“大理寺卷库重地,你为何随意闯入!”
这人呵地一笑,借着投进来的光,将赵长宁打量了个清清楚楚。“原来是你,你入大理寺第一天,竟这般来招惹我?”
这人认得她?
但赵长宁清楚地记得,她从来没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她道:“阁下既然认得我,那也就知道我不是随意闯入的。倒是阁下你,行迹未免可疑,此处无人看管……你!”
这人突然掐着她凌空一转,将她控制在臂弯之间,但还是没有放开她。而是笑了:“我不认得你,只是琼林宴上探花郎风采照人,颇得太子宠眷,已经传遍了京城。”将这探花搂在怀里,见挣扎不能,的确手无缚jī之力。倒是心生几分奇怪的感觉。
赵长宁见旁边的高几上放了盆绿萝,心道这机会正好。趁此机会扬手一拂,那斗彩花盆跌到地上摔得粉碎。
这动静终于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立刻就有兵甲的声音,很快门就被撞开。七八个穿程子衣带甲的侍卫冲进来,一看这qíng景却愣住了,立刻全部跪下,顿时鸦雀无声。
赵长宁背后那个人也终于放开她,她揉了揉疼得快不是自己的喉咙。只见刚才扣住自己这人穿了件深蓝色右衽长袍,手绑麝皮护腕。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俊朗甚至有几分凌厉的面容,鬓如刀裁,左额的一道寸许的疤。这时候他正转动着手腕。
“二殿下受惊,属下来迟!”为首那人拱手问。又看了看赵长宁,显然不明白这屋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妨,去找人来把这里收拾了。”朱明炽指了指摔碎的花盆。
二殿下……他就是二皇子!
赵长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指微微一紧,她想起周承礼说的话。二皇子不受重视,上阵杀敌却能百战百胜,神威盖世。回京之后依旧低调,也从不结jiāo权臣,且因为出生低微,大家都不重视他。
原来就是他!
赵长宁瞳孔紧缩,半跪下拱手道:“下官不知殿下身份,实在是唐突了。本想来找卷宗库的,不想被人指错了路,还望殿下恕罪。”
朱明炽看她一眼:“起来吧。”
他坐下来说:“你是太子殿下亲自请命进的大理寺,我自然会对你网开一面。不过以后不要乱闯,这次我见着熟悉才没下死手,下次可不一定了。”
赵长宁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将她放入大理寺,不过也是想cha入枚自己的棋子。朱明炽现在很平稳,也从未表现出对皇位有什么念头,他怎么可能对太子的人动手。甚至于,朱明炽现在跟太子的关系,比三皇子跟太子的关系好多了。
赵长宁在思索自己的定位,背脊微微僵硬,只道:“殿下说得是。”
朱明炽又说:“……不过,你摔了个花盆,记得明天买个补上。”
赵长宁道:“……下官谨记。”告退从这里出来,她长出了口气,很想把刚才指路那个叫过来打一顿,但已经看不到那个人的影子了。
她回看关闭的隔扇,想起扣住自己喉咙的手……他刚才当真是可以掐死他的。不论梦境是否真实,她以后对这个人小心一些,总不会有错的吧。这位二皇子看上去倒也不像是什么bàonüè之人,跟梦里那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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