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近百个金吾卫开道,两架马拉着的鎏金顶盖马车,车后还有穿大红团花右衽袍的仪仗队,重甲神机营,自大明门里缓缓走出来。队伍浩大,一看就是皇亲出门的排场。
看到这种排场肯定是要下马车跪的。赵长宁下了马车便跪在了前面,车夫跟四安连忙跪在她身后,等着队伍过去。
那轿子本来都要过去了,谁知马车内却传来一声:“停。”
整个队伍便都停了下来,有个穿蟒袍的内侍走过来问:“可是赵长宁赵大人?”
赵长宁应是,内侍才说:“太子殿下有请大人。”
赵长宁才起身提步走过去,车帘已经挑开了,穿了身常服,束冠的太子殿下笑吟吟地看着他:“赵大人可是才从大理寺出来?”
长宁跪下给太子殿下请安,然后回道:“下官的确才出来。”
他抬手请起:“赵大人不必客气,今日是夏狩,我本还觉得无趣,没想碰到了赵大人。赵大人可要与我一同去看看。”他示意了他身边的位置,让赵长宁上来跟他同坐。
跟太子殿下同坐马车,赵长宁觉得自己还没这个胆,但是拒绝太子殿下,说我还有事明天要忙今天就不去了,肯定也是大不敬的。
赵长宁就道:“殿下赏脸,下官自然不胜向往。只是不敢与殿下同坐,下官有马车,远远跟在殿下后面就可。”
“长宁不必多礼。”朱明熙却换了个称呼,笑道,“我自长大就没什么玩伴,跟你结jiāo是赏识你的缘故,你不必跟别人一般太敬畏我,反倒没什么趣了。”
看来太子殿下是想走亲民路线,赵长宁也怕再推辞引起太子殿下的不痛快,便拱手告罪上了马车。心道伴君如伴虎,太子殿下也算是半只老虎了。这些人自幼养尊处优,说句话别人下去都要暗自揣摩个七八遍,等拿稳了他的心思才会说话。太子殿下让她不必客气,赵长宁可不敢真的不客气,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今朝中,太子的势头最劲,想要巴结太子的人能从紫禁城排到玄武门。太子却愿意赏脸与她结jiāo,一则已经认为她是自己人了,二则恐怕也真的想找个同龄人说说话,他周围围着奉承的人,普通人根本不能近他的身,王公贵族的孩子他嫌人家没内涵,东宫好不容易进来些年轻的进士,要么出身贫寒,要么样貌不得太子的意。总之没有合适的。
太子问长宁:“你在大理寺可还能适应?”
“殿下关切,一切都好。”赵长宁当然不会跟太子说有什么不好的,否则她真成了无能之辈了。
“这便好。”朱明熙笑了笑,“我是不想埋没了你,你若能在大理寺如鱼得水,将来我若想提升你倒也方便。”太子殿下说到这里顿了顿,伸手轻拍她的手。朱明熙长得俊雅细致,手指又极长,这是艺术家的手,跟他二哥朱明炽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他这动作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亲昵而已。
出了城门之后,猎场就在正南坊太岁坛附近。此时场上已经遍布着重甲或程子衣的侍卫,搭了几个帐篷。猎场上已有许多人骑马等着,赵长宁一看就认出好多当朝权贵,镇国公魏询,忠义侯乔伯山,左军都督府都督傅清……另外还有几人,一个也穿常服,戴金冠,五官端正,身边围了许多大臣的。这位应该就是三皇子朱明睿。她抬头看过去,果然另一边朱明炽正骑着马,跟身边的人说话。
太子殿下下了马车后,赵长宁也随之下马。众人这才看到殿下竟戴了个俊秀的少年过来,看穿着青色官服,当不过是个六七品的小官,但长得颜色颇好,瘦削的下巴,眉眼jīng致隽雅,当真是女子都比不得。顿时神色有些暧昧。
大臣的脑子当然要比太子殿下肮脏得多。
赵长宁神色自然。太子殿下却将手搭在他的肩问:“长宁,你可会骑马?”
“只能走走而已,跑恐怕不行。”赵长宁分明看到大臣的眼神更暧昧了。
其实朱明熙也时常这么对别的大臣,只不过是赵长宁颜色太好,好到容易让人生出暧昧的遐想。
“那算了,我要狩猎,怕也不好带你。”朱明熙指了个内侍过来,“好好伺候赵大人。”
日头西斜,在广袤的荒林上洒下淡淡金光。初夏不热,正好又有孢子、雉jī、野兔一类的可打,若是运气好,还能打到鹿。所以来参加狩猎的王公大臣也不少,多是二三品的武臣,也有些善骑she的文臣参加。赵长宁这样从六品的小官,当真只是小喽啰,她走过去给朱明炽请了安,好歹也是顶头顶头的上司了,朱明炽的注意力在猎场上,只是对她点点头。长宁随后坐在那里喝茶。
她可没什么心思看太子殿下狩猎,心里还记挂着陈蛮的案子,明天要去通州,不知道今天回去七叔在不在。
若有他这个通州知县一起去,想必在通州会方便得多。
她回过神,将注意力放在了猎场之上。
那边狩猎已经开始了,朱明熙也上了马,想不到他虽然养尊处优,马术却还不错。糙场上立了几个靶子,约有百米的距离,朱明熙拉开弓she箭瞄准,倏忽放箭,正中靶心。顿时大臣们一片叫好声,能chuī捧的时候就赶紧chuī。
朱明熙从小就有师傅教骑马she箭,自当年蒙古推翻宋后,大明便比宋朝更重视骑she,大宋的亡灭,不得不说极度的重文抑武也是重要原因。朱明熙收了弓箭,牵着马头回转,问朱明炽:“二哥,我倒是许久没看到过你she箭了,也不知道你的箭术退步没有。”
太子发话,别人自然都要赏脸。朱明炽从箭壶里抽了支箭出来,搭弓拉满。
一箭中靶!因为she箭的劲道过大,箭羽还在抖动,但箭尖却离中心差了一些。
定国公牵着马上前,拍了拍朱明炽的肩,说道:“二殿下,不过一年不上战场,你这个战神的称号可要让人了啊!”
“是手生了,败兴。”朱明炽收了弓,也只是笑笑,对朱明熙一拱手,“请太子先请。”
热身完成,一行人才骑马往林子中去。
赵长宁对这些真的不感兴趣,但太子狩猎,捧场也要好生看着,只是入了小树林看也看不到了。这样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夕阳已经转为了浓浓的金色,林中才传来呼啸的声音。
“那边有鹿,你们快围住!”是朱明熙的声音。
一片杂乱的声音:“殿下,您别追!属下给您去追!”
又有人喊:“殿下,小心树枝!”
赵长宁站起身,不过片刻就看到一群人提着头鹿出来了。朱明熙被围在中间,他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了旁边的侍卫。沉着脸朝帐篷这边走过来。跟着的侍卫陪笑跟着他:“殿下,您的手要紧,让属下给你包扎吧……”
“不必了。”朱明熙抿着嘴唇,从他手里把伤药扯出来,给了赵长宁,“进来,你给我包扎。”
……这是怎么了?
赵长宁用眼神询问侍卫,那侍卫低声道:“劳烦大人了,殿下受了点伤,您帮他包扎一下。”
赵长宁进了帐篷,看到太子殿下正坐在圈椅上,细白匀称的掌心有道伤痕。她拿着伤药过去,半跪下道:“殿下,微臣冒犯了。”然后撩起朱明熙的衣袖,给他包扎。
朱明熙静静垂下眼,看他给自己包扎伤口。
别人老说这个新科探花颜色好,他原还不觉得,现才发现的确颜色极好。特别是帐内安静,无声无息,当真感觉有点奇怪。
朱明熙片刻回过神来,然后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何生气?”
赵长宁摇头,朱明熙就说:“实则说让我出来狩猎,其实每次我连他们的包围都出不去。好不容易瞧到个鹿,他们还拦着我不要我去追,他们替我追。要是这样,我何必来狩猎!”
“那您的伤?”赵长宁不由地问。
“刮到马鞍上了。”朱明熙说,见他已经包扎好,又叹气,“我也知道他们是怕我受伤,回去父皇母后会惩罚他们,我实在是不喜欢这样。”
“可见殿下心里都是明白的。”赵长宁笑了笑,“殿下宅心仁厚,就算不高兴这样,也是每次由着他们护您。他们心里肯定感激殿下的恩德。”有的人被万千的人宠,有的人却要放出去经历风雨,这都是正常的。
她其实很愿意追随太子,太子以后会是个明君,他若是能登上帝位,肯定会励jīng图治的。
朱明熙觉得赵长宁说话很中听,他想了会儿又摇头:“罢了,跟他们的确也没什么生气的……二哥他们应该要出来了,你随我一起出去吧。”
赵长宁点头,随着太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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