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有此打算。”沈练靠着椅背上道:“后日你同蒋世文一起再判此案吧,他虽然跟你不和,但一向也是公正的。”
赵长宁应是,再判就再判,反正她是公正判案的,不怕别人说什么。
她正要走,沈练却突然叫住她:“你等等。”
长宁回头看他还何事,沈练却从抽屉里拿了两本书给她,一本是《断案集》,还有本是《勘狱》:“季大人现在无暇大理寺的事务,也不能教你什么,这两本是他早年所著,让我jiāo给你。”
赵长宁迟疑了一下,谢了沈练才接过。快步走到门外翻开一看,书已经很旧了,里面很多地方都写下了密密麻麻的批注,一看却是沈练的字迹。他的字飘逸俊秀,书法非常的潇洒,跟他这个人不大相似。
这是他的书吗?
赵长宁把书收了起来,回去之后重新整理证词,将案件发生重头到尾再梳理了一遍,免得进审刑司复审出了漏子。
但案子能重审的事却高兴坏了徐家,有了一线希望,赶紧又来找徐氏,叫徐氏再想想办法。京城毕竟不是真定,他们家没这么多路子。
徐氏正靠着贵妃椅休息,闻言拨开了丫头打扇的扇子道:“求那小兔崽子必然不管用,这是个láng心狗肺六亲不认的主!白白费我口舌。”
来人却继续求道:“二姐,你是他姑母,你若不救他,怕没人救得了了!”
“三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妹说的是什么话,我如何会不救他!”徐氏说道,“我是要想个万全之策,也让我出一出心口的恶气!”
说罢躺回去静静地想,来人见她愿意帮忙,就拿了丫头的扇子,亲自给她打扇。
徐氏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主意,她毕竟只是个妇道人家,从来都养尊处优的,能想出什么好招来。本来她打算整治窦氏出气,但现在大家都各过各的,平日除了给老太爷请安,jiāo集都没有。从官场下手,她又不了解官场的事。后还是弟妹给她出主意:“我听说另一判官姓蒋,出身吉安蒋家,倒不如咱们去那里通一通路子?”
那蒋家徐氏却不熟悉,有些犹豫:“却不知道蒋世文吃不吃这一套……”万一又是个赵长宁呢。
她的弟妹就笑了:“我来之前就打听好了,他那里是可以通路子的。只是我们这样去见人家,肯定连人家家里的大门都进不去。所以来找嫂嫂搭条明路,其他的,我自然就去办了。”
徐氏还是有些犹豫,但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大理寺是出了名的铁桶,皇上抓得最严,一贯滴水不漏,哪里有这么多关系可找。不过这也无妨,蒋世文不认得他们,却认得赵长宁,徐氏从抽屉里拿了个名帖出来:“你拿赵长宁的名帖去蒋家,想来他们二人是同僚,蒋世文必然会见的。”
她弟妹奇道:“二姐如何得来这物?”名帖一般要亲手写,材质也很独特,免得被人冒充了。
“我从二爷那里偷偷拿来的,你用了记得还给我。”徐氏叮嘱道,“你快去快回吧,我看天色也不早了。”
那人就告辞了徐氏,去了蒋家准备在蒋世文那里通路子。
只是这时候谁也料不到,这蒋世文跟赵长宁是早积怨已深。听说有人拿赵长宁的名帖找上门来,是为了给徐三通路子,蒋世文是好生的惊奇想笑。平时这样大笔银子,而且犯人所犯之错的确可以减轻,他也不会拒绝的。但是今天不一样。
蒋世文收了钱,还问对方要了赵长宁的名帖看真假。本来只是试探,谁知道对方慡快地就给了他,蒋世文一看是真,就笑着收进袖中:“你放心,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办。怕你走漏风声,先将名帖压在我这里,免得东窗事发我一个人担了风险,你看如何?”
只要蒋世文答应肯救人了,对方自然是感激万分,别说一个名帖,命压在这里都成!千恩万谢地出了蒋家。
蒋世文一大早就穿好官服,去了大理寺却没进自己的号房,而是到了后院拜见少卿大人。然后将事qíng一一道来。“……大人,您看这些物件。赵大人连同僚官员也敢贿赂,下官实在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赵大人这是安的什么心!如此人品,实在不配在大理寺为官!”
沈练看着放在桌上的信和名帖,沉思不语。然后叫了去请赵长宁、夏衍等人过来。
赵长宁一进门,看到放在桌上的东西眼皮一跳,顿生不好的预感。
“少卿大人找我?”赵长宁拱手问。
沈练就道:“昨夜有人拿你的名帖带着一千两银子找到了蒋世文,买徐靖的xing命。你看这名帖是不是真的?”
赵长宁上前一步仔细看,背后蒋世文却冷笑道:“何必再看,赵大人言行不检点,我看就应该送往都察院查办!”
赵长宁一翻就知道是真的,深吸了口气。名帖此物不会随便送人,只有父亲、二叔和窦氏那里有。这名帖蒋世文从别处得不来,能给他的应该只有徐氏!这二婶母竟然如此愚蠢,白白把把柄送到别人手上!她以为她这样能做什么,是救得了徐三,还是救得了徐家?
“沈大人可愿听我一言!”知道沈练惯常不喜欢她,赵长宁立刻拱手道,“此事实在是说不过去,若我真的要贿赂蒋大人来救徐三,我又何必判他斩首?反而弄出这么多的事端来。”
蒋世文立刻冷哼一声:“这就是你赵大人的心计了,你怕别人说你徇私舞弊,所以先判死刑,再提出重审改判。这样不就是既保留了你清正廉明的名声,还能救人吗?我看赵大人应该拿了徐家不少银子吧?”
夏衍却听不下去了:“你不要胡扯诬陷我们大人!大人与那徐三不和,我看他是对大人判他死刑怀恨在心,所以嫁祸给我们大人!”
“嫁祸?”蒋世文冷笑,“名帖无假,何来嫁祸一说?”
赵长宁没有理会他,而是顿了顿继续对沈练说:“大人,再者我就算想救徐三,也应该从证词下手。我与蒋大人一向不和,却白白地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他手上,让他来告我。如此蠢笨,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想救徐三还是害自己。何况这名帖一事还说不清楚,蒋大人是否能找人证明,名帖的确是我送出去的。而不是有人在路上捡的,或者是从我这里偷来的?”
沈练其实一开始就想到了,赵长宁肯定不会这么蠢,而且只凭一个名帖,又不是证据确凿。此事qíng理不通,要么就是诬陷,要么就是牵连。
蒋世文一听此人嘴皮子利落,巧舌如簧不差于纪贤。立刻道:“既然证据不清,就应该jiāo给都察院立案查办。要赵大人真的清白,我也不会白白污蔑赵大人!少卿大人,您看这样如何?”
沈练看着蒋世文,突然笑了笑说:“都察院拿了这些东西,将赵长宁留职查办个半年,你升职大理寺丞就有希望了,是吧?”
蒋世文面色一僵,qiáng笑道:“大人这是什么话,我是怕有人坏了咱们大理寺的清誉。”
“事实已经清楚,你要是不能找到人证明名帖从赵长宁那里来,这事我不会让你上报都察院。至于大理寺的清誉,自然有我和寺卿大人管,倒轮不到你来cao心。”沈练淡淡说完,就将信封和名帖都放进了抽屉了,“你先下去吧。”
蒋世文看到这里气急,不是平时都讨厌赵长宁讨厌得不得了吗,怎么这时候都开始维护他了!凭什么!他有些忍不住了:“大人……您这是徇私舞弊,掩藏证据!”
沈练眼睛微眯,语气一冷道:“蒋世文,证据就在我抽屉里,你要是能证明,随时可以上报都察院。还有,这大理寺谁清白谁不清白,你当我的眼睛是瞎的吗?你自己做的那些事给我藏好了,不然别怪我六亲不认!”
蒋世文听到这里才终于不敢说话了,他深了口气,冷冷地看了赵长宁一眼道:“多行不义必糟天谴!你自己小心点!”才退了出去。
赵长宁没想到沈练竟然会维护她,他平日分明就是……很不喜欢她的。赵长宁道:“此事多谢大人相助!我虽不怕查,却知道这事会耽搁仕途。”
“不用谢我,你的确没做的事我肯定要帮你。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恐怕还得自己查清楚。”沈练道,“你既挂名在季大人名下,自然也不能污了他老人家的名声。行了,今日我放你一日假,回去把这件事弄清楚吧。”
赵长宁带着人从大理寺出来,看着头顶的天空良久。
天空又蓝又高,似乎空旷得一物都容不下。
秋天要来了。
陈蛮看着他单薄的身影,给他披了件披风,低声说:“大人,此事应该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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