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炽听徐恭说了赵长宁被大理寺卿针对的这件事。
徐恭恭恭敬敬地行礼,禀报道:“……原封不动地退回案卷就罢了,董大人昨天还让赵大人去水牢里提审犯人。那水牢是咱们司务都不愿意去的,赵大人提审了犯人回来,就被咬得满身的红点。”水牢里的蚊子比较多,尤其是夏天,点柚子皮驱蚊都不管用。
现在天气一日日地热了,朱明炽是怕热不怕冷的体质,在皇宫庑廊的yīn影下纳凉。终于忙完了先帝陵墓修建一事,他难得有半日空闲,闻言却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徐恭疑惑了。
陛下在想什么他不清楚,陛下让自己汇报赵大人在大理寺的一举一动,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徐恭本以为陛下是想监视赵大人,觉得她可能要跟乱党谋逆什么的。后来发现陛下是对赵长宁日常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更感兴趣。
……那这就很奇怪了啊,监视自己的臣子,人家也没有想谋逆,他一个帝王,怎么连臣子午饭吃了什么都要问啊。不过徐恭是个聪明人,调整思路变换打法,监视方向从谋逆往八卦转,具体到赵大人今天提的食蓝上编了几朵júhuáng色小花花,或者他今天下衙门遇到狗绕道这种jī毛蒜皮的小事上。
他也不知道帝王究竟有没有在听,他一边写字,自己一边说,想到什么说什么,自由发挥。帝王不叫停他就不敢停。
徐恭甚至都在心里想,陛下是不是挺关心赵大人的啊,否则一个人怎么会对另一个人的生活细节感兴趣呢。这次赵大人才回来上任几天,就被新任大理寺卿给明显区别对待,甚至是苛待。难道陛下不管管吗?
他猜对了,朱明炽还真的没管。
于是说完之后,徐恭无比失望地告退离开了。
第二天赵长宁再去大理寺,沈练叫她过去,依旧给她一摞卷宗:“这是近月来全国各行省发生的大案要案,你看一遍,记清楚了,一会儿进宫去拜见皇上,跟他汇报。”
好吧,做的还是老本行。只不过如今朱明炽是皇帝了而已。
赵长宁昨天在水牢提审犯人,那水牢里全是蚊子,她又是那种蚊子很爱的体质,咬得脖子上、手臂上许多小红点,鼻尖上还有一个点。擦了薄荷膏也不管用,一边听沈练说话一边都在挠手。听到要进宫拜见皇上,才稍微停了一下。
自那日之后……她还没有见过朱明炽。
下午赵长宁就换了官袍,携着案卷进宫去汇报了。
她路上遇到了七叔,周承礼刚回都察院不久,又要帮新皇抓些叛党余孽,忙得不可开jiāo,看到赵长宁之后笑着道:“怎么,陛下召见你?”
赵长宁道:“不过是汇报案qíng罢了。”
周承礼就道:“陛下问你问题就好生回答,莫要在记挂朱明熙了,你可记得?……陛下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你尽管忠诚于他,他绝不会为难你的。”
赵长宁只能道:“七叔指点的是。”其余的事,她不能说,怎么敢告诉七叔。
周承礼还有事要去做,就对长宁说:“进去吧,莫在这儿晒着太阳。”
赵长宁微微叹气,她知道七叔是好心,想让陛下任用她,这样她的仕途就能更坦dàng。
七叔只是不知道里面的端倪罢了……不知道她有多想不来。
今天似乎比昨天还热些,夏天可能真的要来了,赵长宁听见乾清宫外花坛里种得那几株桂花树都比以前聒噪了。她今天又只在官袍里穿了件软罗纱衣,就这样也还挺热的,不过却裹得她纤长的身子更加漂亮,腰细得好像能一把握住,官服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的领子,将所有的肌肤都挡完了,半天都看不到端倪。
她进去下跪请安的时候,朱明炽倒没有接见大臣,而是在练字。
待她站起来的时候,朱明炽才抬起眼皮,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身段,那把细腰。
夏季真的开始了,他觉得一团乱火突然从小腹烧起来,顿让人有些坐不住。
第60章
赵长宁向朱明炽汇报京城的案件。她一一道来, 不用参看卷宗, 条理清晰。
朱明炽靠在龙椅上, 有意刁难一下她, 淡淡道:“最近原詹事府詹事顾严因贪墨下狱, 其党羽甚多,朕想深挖下去。此事jiāo由赵大人负责,赵大人以为如何?”
朱明炽想让她查太子党!
当初拥护太子的人不少,朱明炽无意一一追查。只是一些太子党心腹, 朱明炽是不会放过的。
詹事府詹事、礼部侍郎杜成皆已下狱。剩下的都是昔日与赵长宁jiāo好的一群人,有时候在东宫看到, 还要寒暄几句,对她甚是友好。至于詹事府詹事顾严所谓的贪墨之罪, 不过是别人见风使舵,有意嫁祸而已。朱明炽却仿佛不知道, 顺水推舟将其关入了刑部大牢。
赵长宁就道:“微臣以为陛下有仁君之德,尧舜禹之风。对于贤臣忠臣绝不会因私人恩怨而定罪。”她的语气可以算得上是和缓了, “顾大人贪墨一事, 虽犯了罪, 却罪不至死。更何况顾大人年事颇高, 从不与下属结jiāo。党羽之说定是有小人无中生有,污了陛下圣耳。”
赵长宁先一顶高帽扣到朱明炽头上,让他下不来。再一口咬定党羽之说是小人所言,如果朱明炽说他信了,那不成了听信谗言的昏君了。
果然是一张好厉的嘴。
朱明炽眼睛一眯,嘴角撩出一丝笑容。
朱明炽的声音不疾不徐:“赵大人一口咬定是小人所言,可知给朕进言的是谁?”
“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周承礼。”
赵长宁听到这里嘴唇微抿。那些人本就无辜,朱明炽不过是铲除异己罢了。当年这些人可是趁机削他军权,侮rǔ于他。当时的朱明炽沉默隐忍,如今大权在握,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了。
既然是七叔说的,赵长宁也不能拆七叔的台,否则岂不是说七叔是小人之辈了。
赵长宁心里一叹,她若能想办法会尽量想,但是她现在位置不正,不敢跟朱明炽真正的玩儿心眼……也只有微拢袖子,低声道:“既是周大人所言,微臣恐怕为了避嫌,就不能亲自审理此案了。往陛下另托旁人审理。”
朱明炽喝茶不语,殿间只余茶杯轻磕,他坐在殿上,坐姿很随意,倒是英武不凡,龙章凤姿,毕竟也是身负正宗的皇室血统。随后他一笑:“朕自然信得过赵大人,顾严一案就jiāo给你审理了。赵大人再推拒,那便是抗旨不尊了。”朱明炽直接下了命令,不容赵长宁再拒绝。
赵长宁牙关一咬,半晌没有说话。朱明炽就是有意刁难她,才把这件事给她去处理,让她看着太子党一个个丧于她手。既然他让自己查,那边查吧!说不定从她这里经手这些人还少受些苦,不过是得顶着些忘恩负义的骂名而已,名声又有什么要紧的。
“既为陛下的旨意,那微臣接旨。”
朱明炽抬头一看。却看到她的鼻尖上有一个红点,白玉一样的肤色,故越发显得红点醒目。
还真的是被水牢里的蚊子咬了。不知道她出门之前有没有瞧过镜子。
看着颇有些好笑,又觉得好玩,方才腹间那点热就散去了。
他又继续批折子,但是没让她退下去,赵长宁就站在殿内,盯着日光渐渐地被拉长,变斜,将窗棂的雕花的样子,清晰地投在地板上。她想起了被关在宗人府的朱明熙,朱明炽不许任何人去探视,也没有封藩。上次见他还是登基大典的时候,他被准许从宗人府出来观礼,只见是瘦了很多,但仍然温和地微笑,似乎这一切都如常。
身边最信任的人反水,他一定很痛苦。长宁想起他温和地跟她说‘知己来日方长’的样子。
朱明熙从她身侧经过的时候,一句话没跟她说。赵长宁也什么都没说,站得笔直由他走过去了。但一切没有说出来的大家都明白。
赵长宁又看向朱明炽,看到朱明熙的时候,他的表qíng也是如常的,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仿佛监禁弟弟,迟迟拖着不分藩的人不是他。斩杀不听话大臣的不是他。此事夕阳的金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凌厉的刀疤,英俊的侧脸,却因为衮冕龙袍而显得尊贵。
谁也没料到朱明炽也是会治国的,yīn谋诡计也是一把好手。把行军的风格带到行政里来,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眼看着日头落到了屋脊上,天色近晚。朱明炽放下了笔,揉了揉腕,他接连看一下午了。
赵长宁就道:“陛下若无别的事,微臣便告退了。”
朱明炽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事。”赵长宁不语,朱明炽叫了刘胡吩咐。“传膳吧。”
乾清宫西暖阁,布置金丝楠卷叶纹嵌白玉方桌,嵌珐琅的绣墩,鎏金烛台。八扇的双面百鸟朝凤绣屏风将内室隔开,十分的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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